第二日,当我来到客栈大堂用饭时,却听得满堂议论声中,这位钱老爷竟已是一片赞誉。
我一时茫然——昨日分明还有人说他吝啬抠门、算计精明,做生意常有些出格之举吗?怎么才过了一夜,口风就转得这样彻底?
待到我点的菜上桌,才渐渐听明白了缘由。
原来钱老爷昨夜并未食言:他不仅真以肥鸡大鸭设宴款待了城中百姓(虽只三十桌),更在宵禁时分宴席将散、众人准备归家时,特意吩咐管事拦在门口,指着墙根下一排排荷包说道:
“诸位能来贺喜,实在令老爷和小公子欢喜。只是酒肉穿肠过,仍不足以彰显钱老爷的诚意!”
“我家老爷吩咐了:他早年也是贫苦出身,深知大家最想要什么,因此特意备下这些荷包,诸位吃饱喝足后,千万记得拿上一份。”
“荷包里是什么,全凭各位手气。”
“也是借此机会,感谢永和城父老对钱家多年的支持。”
管事笑呵呵地说着,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原本只对大鱼大肉感兴趣,对这荷包赠礼并未抱太大期望——以钱老爷一贯的声名,宴席有肉已属惊喜,岂敢奢求更多?
然而不久后,有人在管事不许挑拣的注视下随手取了一份,拆开那轻飘飘的荷包,里头竟安放着一枚小小的银锭!
不多不少,整整一两。
片刻静默后,人群顿时激动起来,迅速将剩余的荷包一抢而空。
有人拆出一把铜钱,有人倒出几颗银豆子,更有人幸运地摸出了一只足有三两重的银元宝!
这份意外之喜瞬间点燃全城,钱老爷的口碑也一夜逆转——毕竟,谁不想去试试运气呢?
如今客栈大堂人人都在议论此事,有人扼腕叹息:
“早知如此,昨日我也该去凑个热闹!”
“你去凑什么热闹?你家生意正红火,要说该我去才是,最近手头正紧呢……”
还有人虽得意却偏作矜持:“我昨晚手气一般,只摸出一两银子,今日这顿便由我做东罢!”
身旁人哀怨地瞅他一眼:
“你好歹得了一两银子,我却只摸到三枚铜钱,这手气也太背了……”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对今晚的宴席充满期待。
我却难以忽视心头异样,忍不住向人打听:
“荷包里除了银钱,可还有别的东西?”
有没有什么危险之物?
旁人琢磨片刻,答道:
“应当没有,昨日我一直守在旁边,直到荷包被拿空,也没听说里头有别的,不是铜钱就是银子。”
众人一听,越发激动:
“那今夜再度宴客,还会送礼吗?”
既能白吃一顿大鱼大肉,还能凭手气拿钱……
这位钱老爷不知怎的转了性,倒真叫人觉得他是真心欢喜呢!
四周用饭的人窃窃私语,而我却预感到——今晚逛街,怕是又难尽兴了。
果不其然。
当晚,在熟悉的墙角处,依旧堆着许多小小的荷包。
这些荷包牢牢吸住了众人的目光和心神,连带着今晚宴席上大鱼大肉的吸引力,都比昨日淡了几分。
除了比昨天更多的孩子外,人群里还掺进了不少衣着体面的百姓。
我站在外围静静观察——周围还有许多没能抢到席位、却仍等着领荷包的百姓。
只听身边有人哀怨道:“早知如此,昨天大伙就该低调些。如今倒好,为了这荷包,我连席位都没抢上。”
我不由蹙眉——
人人期待,人人自以为有机会,若一会儿为了争抢礼物闹出事来,恐怕不好收场。
我对荷包并无兴趣,只是略带惆怅地叹了口气——
人人都想去钱府撞大运,接连两日下来,因街上行人稀少,连摊贩也只剩寥寥几家。
于我而言,实在有些扫兴。
小莲却笑着宽慰我:“慕瑶,就算没有钱府,这几日街上的摊贩也会越来越少的。”
见我面露不解,她提醒道:“你忘了?如今已是七月。”
我猛然醒悟!
就连前两日司衡教我术法时,也格外侧重驭鬼之术,正是因为七月乃鬼月。
此间鬼门大开,阴气强盛。
夜间本不宜在外久留,以免阳气虚弱,遭邪祟侵扰。
待到七月十五那日,鬼门洞开,百鬼夜行。天色一黑便该尽早归家,绝不可在外流连。
而这位钱老爷却偏选此时宴请全城,届时这么多人聚集,在日益浓郁的阴气中宴饮至夜,归途难保不出变故。
想起自己对钱府莫名的抗拒,我暗忖:难道这便是钱老爷的目的?
可,为什么?
钱老爷既称“钱半城”,即便不得百姓爱戴,也不妨碍他赚钱。
他何必花这许多钱财,只为一时报复?
若说是真心感谢——连城中百姓都不信。
如今他一反抠门本性,先设宴,再送钱——简直将“别有用心”写在了脸上。
然而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却抵不过眼前利益的诱惑,个个心存侥幸。
此刻,小莲倒是蠢蠢欲动:“慕瑶,他这般行事必定有鬼,真不进去探探吗?”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声音朗声道:“我来!”
正是灯笼。
他今日换了张描金画兰的新灯罩——自己挑的,非要带金粉不可。
灯笼得意地晃了晃身子:“来求我呀求我呀!”
“哪用得着进府那么麻烦?你只需找个地方把我挂上,我就能听一整晚的壁角。”
他晃着灯下的流苏,自觉灯笼界美貌无出其右:
“听说这钱府是永和城首富,我倒要瞧瞧,最有钱人家的灯笼是个什么模样!”
“我要叫全天下的灯笼都看清楚,我才是最好看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