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借运生死
书名:开局点石成金,然后差点凉凉 作者:寻卿 本章字数:9875字 发布时间:2025-09-08

“别叫我师叔。”

裴叔语气淡漠,“你师父与我不过是短暂的师兄弟,我早已离开师门。至于你,与我更无叔侄情分。更何况,你能有今日修为,怕是你师父的骨灰都不剩了吧?”


我将脸侧贴在房门上,心头一跳——骨灰?什么意思?


“师叔,您误会了。”大胡子的声音陡然扬起,“外头都传我术法大进是吞了师父的骨血,可我敢对天发誓,绝无此事!早年我想收四灵之首的青龙为徒,本是为正名而立,可惜棋差一着,青龙未为我所用。好在天不绝我,让我在途中遇见这乞儿,我收他为徒,取名白泽。白泽为何?羊有一角当顶上,龙也,杀之震死!”


他语气铿锵,我却越听越糊涂。直到他下一句出口,我才恍然:“师叔,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求您这‘通天圣手’指点——我这徒儿,将来能否压过青龙,所向披靡,立身扬名?”


青龙?四灵?


我倒吸一口凉气。早先饭桌上裴叔和二哥提过,四灵是天赋异禀的同道,似乎都是女子,稍加点拨便能一飞冲天。青龙居四灵之首,自然最早显露锋芒。这大胡子是说,他没收到青龙为徒,转而收了外面那年轻人,取名白泽,还想请裴叔作法,让白泽压过青龙?


这可能吗?


裴叔给出了答案:“青龙是白泽的劫,你心中早有判断。若问破解之法,我只能说——情劫无解。他们只要相遇,白泽必会深陷其中,永永远远,压不住青龙。”


“无解?!”大胡子声音发颤,“师叔莫要说笑!这世上岂有无解之法!”


“你倒提醒了我。”裴叔忽的笑了一声,“我一直在想,何种法门威力最强。你看院中你那徒儿,天寒地冻仍对空默练掌诀,若我没看错,他练的是五雷掌吧?”


大胡子顿时无声。


我这个扒门缝的,却惊得睁大眼睛,差点一头栽出去!


五雷掌!


秘传大法啊!书中只一笔带过,分阴阳二雷,修习之法却未记载,需师父亲授。我曾好奇问过裴叔,他说此掌威力极大,一生只能出掌三次,中者必死。


好家伙!难怪我看不出那酒窝男人指诀的路数!这人可千万不能得罪——被他拍上一掌,我立马就得去啃供果了!


“可五雷掌又有何用?”裴叔语带笑意,“你授他这等法门,无非是想让他了结青龙,破除束缚。但情劫无色无味、无迹可寻,只要遇见,便如影随形,成为枷锁。他为情所困,挣脱不得,这掌……说不定最终会落在他自己身上。你的算盘,拨不响的。”


“师叔,您根本不了解白泽!”


大胡子强压怒意,“我这徒儿对我忠心不二!我也早向他言明,青龙是他入道最大的劫,只要杀了青龙,日后必能名震天下!白泽聪慧重情,视我对他的恩情如天高地厚。我若离去,家人也由他照料。您说这些,莫非是认为我眼拙?”


“你未曾看走眼,这徒弟确实可靠。”裴叔语气依旧平淡,“但情劫,他注定破不了。此外我提醒你——恩情是恩情。一个人若自幼长陷黑暗、身心冰凉,你予他的不过是短暂的救赎。他真正渴望的,是宽广的善意、毫无算计的关怀。这些,你给不了。你只是一味要求他变强、更强,好扛起你的重担。将来若他见到阳光,必会贪婪靠近。阳光或许会灼伤他的眼,却一定会照亮他的心。”


我像个编外人员似的偷听,虽未全懂,却不耽误我点头认同。


嗯!必须站裴叔!


大胡子似乎也没听懂裴叔话中深意,“师叔,您……”


“该说的都已说了。你的钱收回去。你传你徒弟什么术法我不管,但摄雷术我绝不会教。你的东西随你用,我的术法,也自有传人。”裴叔语气转冷,“家中人少,无人送客,请自便。”


“裴万通!”


大胡子陡然怒起,“我叫你一声师叔是给你颜面,不是来听你说教的!看看你脸上的疤,同我谈什么善意、什么宽广!别忘了你早年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入了几年正道,就把自己当名门正派了?看看你那两个徒弟吧,一个死,一个……”


我屏住呼吸——说啊!关键地方呢!怎么卡住了?!


我没按暂停!!


许是裴叔在那屋以眼神施压,大胡子话锋一转:“师叔啊,我想让白泽学您的摄雷术也是为您着想。您这把年纪,若不将术法传下,岂非要带进棺材?看看您身边,还有像样的徒弟吗?您这一身反噬,老朽之躯,还能再教出一个吴问吗!”


谁?我竖起耳朵——吴问?是裴叔以前的徒弟?


“师叔,我和您不同。我有白泽,只要他杀了青龙,前路便一片光明,无人可挡。”大胡子冷笑一声,“可您呢?纵有通天之能,这辈子也洗不脱‘邪师’之名!您活到如今面目全非,为正道所不齿;死后入不了轮回,要在下面受刀割剜心之刑!无人为您积善扬名,指望您那不太灵光的孙子更是死路一条!师叔啊,您的下场注定比我更惨——恐怕您魂归之时,为您披麻戴孝者,不过区区一指之数!”


我怒火窜起,刚握紧拳想冲出去,就听裴叔淡然接话:“我有多惨尚未可知,但至少能死在你后头。观你面相,已大限将至,自求多福吧。”


“裴万通!”


“你闭嘴!!”


大胡子还要发作,我猛地冲出去照他屁股就是一踹:“不准对裴叔无礼!”


喊谁名讳呢!裴万通是你能叫的?倒霉玩意儿!把这当你自己家了?


大胡子一愣,被我猝不及防的一踹趔趄半步,转身看见我时满脸难以置信,继而羞愤交加——大概几十年没人敢这么踹他了,胡子都气得发颤:“你、你这黄毛丫头!竟敢踢我?!”


“踢了就踢了!怎么着!”我一看他没摔,顿时后悔没先出拳,“我还想揍你呢!”


没等我撸起袖子,眼前忽的火光一闪,黑雾骤起,雷声隐隐,耳膜刺痛!


我想动手,却根本抬不起胳膊,脑仁嗡嗡炸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


“你跟孩子较什么劲!”裴叔一声厉喝,“破!”


我看不清裴叔做了什么,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炸碎,冷风灌入,黑雾顿散!


大胡子脸一偏,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雷声一止,我踉跄两步,脚下“嘎嘣”一响,刚觉舒坦些,人中一痒,手一摸——流鼻血了……


好家伙!头回见识术法之威!


他俩怎么出的手我根本没看清,只知自己被余波冲撞!心跳如擂鼓,那滋味好比坐飞机时作死开窗,气压劈头盖脸扇来耳光,刚觉要完,旁边人飞速关窗——命是救下了,就剩脸疼。


裴叔却面不改色,轻声问我:“没事吧?”


“没事。”我心有余悸地摆摆手。


还好救得及时,就是鼻血哗哗的,一时难止。我只好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洗脸,不然血染前襟太吓人。洗净脸后塞上纸巾,回屋仰头拍额头——为啥拍?不知道,我妈说这样止血快。


“师父!”酒窝男人闻声冲入,扶住大胡子,“出什么事了?”


“切磋道法而已。”大胡子嘴硬,“白泽,这儿没你事,先出去。”


酒窝男人——不,白泽只得点头,看了眼狂拍脑门的我,转身出院。


我跟他对视还有点发懵——白泽?名字不错。一听就是先生!嗯,将来我踏道了也得起个艺名!咱有底!


“不愧是通天圣手,摄雷术名不虚传。”大胡子缓过劲,竟对裴叔抱拳笑笑,“侄儿多有得罪,师叔海涵。”


裴叔冷着脸摆摆手,懒得多言。


大胡子擦去嘴角血渍,瞪我一眼:“小丫头,今天我给师叔面子,不跟你计较。往后记着,出门在外别不知深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拍得脑浆子都快散了,鼻血总算止住。


“大胡子哥,你也一样,出门别不知深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敲打我?咱平辈论处。


他眯眼不语,细细打量我:“你命格怎会忽隐忽现?”


我心下一紧,转身欲走,他却一把扣住我手腕!我“哎”了一声,就见大胡子以拇、中二指迅速丈量我小臂与腕部,唇齿疾动:“此骨竟如此华贵……不对!外气汹涌!你这是——借运!好重的煞气,还不稳!嘶!”


他似被气劲冲得松手,眉头紧锁:“丫头!你从哪儿借来这么烈的气?!”


我偷瞄一眼淡定的裴叔,揉着手腕心虚不语——你问我就要答?那我多没面子。


“师叔!是您的气!”大胡子极其敏锐,冷哼道,“这丫头竟是阴人!师叔,您疯了吗?竟借运给她续命!从此她生死祸福皆与您相连——她荣您荣,她死您死!您老糊涂了?嫌命长?把大运和一个必死的阴人绑在一起,她是祸患啊!”


好家伙!我暗暗吸气——大胡子真是高手!一语道破关窍。


若是一个月前初闻此言,我或会激动难抑。但如今,我已过了那个阶段。


这也正是我憋在山上一个月未下的缘由——早在遇见大胡子前,我就已从另一位“半仙”口中得知此事。


此人住在后山,姓王,我唤她王姨。


此事,还需从半月前说起。


那时山上曾来一事主,被家人抬至院中。那男子满脸红点,密如针扎。


我好奇凑近,裴叔刚解开他衣襟,他便呼痛连连——身上也布满红点。乍看颇似皮下出血,与紫癜相类。


裴叔翻看他眼皮,见眼珠通红,又捏了捏他中指:“你磨他做什么?”


男子忽地坐起,满面委屈:“我没磨他,我是要报答他。”


当时吓我一跳!这男子发出的竟是女声!极尽温柔,矫揉难及。


裴叔面不改色:“叫什么?住何处?修了多少年?擅长什么?”


“我叫白清微,住方远山溪云洞,三百多年了。”她抬手在寸头耳边掖了掖,似在整理鬓发,“大师,我擅求药治病。这男子心地善良,曾在方远山见我被獾子欺辱,他赶走獾子,救我于危难。我得苍天垂怜,修成精魄,想借他肉身积福,以求修成正果,在上方仙册留名。”


我听得一惊一乍——先前只接触过长耳大仙、胡姑姑……头回知晓他们竟皆有姓名!与人无异!


男子家属早已吓呆。裴叔召他们进屋,说明男子身上附了位白仙(刺猬所修),性情温和,专攻虚病求药。她借男子身体显异,是为立堂口,望男子出马顶香,扬善积福。


“你们可愿接这仙家?”


家属商议后表示同意。既是白仙主动报恩,男子为仙积德亦属自积福德,接了也算好事。若强行送走,恐生他祸。


裴叔说此事需请专设堂口的大神,需写文书宝诰。一通电话后,不过一小时,院里便来了位老太太。


正是王半仙。


老太太干瘦精神,短发齐整脑后。入院后她看了看男子,便向家属交代起来。


我一直以为裴叔无所不能,未料行业内亦有分工,对王姨甚感好奇,遂与家属一同听她安排。她称裴叔为“万通大哥”,事主家属虽讶于辈差,却因正事当前未多问。倒让我看出裴叔与王半仙交情不错,间接印证王姨确有真才实学。


高手之友纵非高手,亦必为高手所信之才。


当晚,王姨更衣,着一件五彩布块拼缝的长袍,腰系铜铃。于院中燃香插炉,她对男子摇头晃脑蹦跳起来!


铃声叮当,词令一套接一套。什么哪座山来哪个洞,家中兄妹有几人,多少兵马可差遣!男子蒙红布坐于对面,她问什么,男子便以女声答什么。


我大开眼界,几欲掀了男子盖头,看看是否真藏一张温婉女子面容。


王姨蹦跳并非毫无章法——我细观片刻便发现,她踏的竟是罡斗步!某些步法与我所学武术甚似。只不过王姨摇头晃脑过甚,表情极富戏剧性,令人易忽视其步法之规,只觉蹦得欢脱。但咱是半专业选手!我着迷之际脚下偷随,见她果真落步于我预估之位,心下兴奋难捺!


妥!绝对有路数!


裴良与许姨未在院中围观,他俩似对此习以为常,不爱凑热闹。裴叔也回了正房,留空间予王半仙发挥。院中仅剩男子家属与好信儿的我。


见王姨以红线缚男子手足,高呼“与你解开绊马索,从此扬名八方”!我跟着一激灵!


“来人!取金蛟剪来!”


家属愣神:“王大仙,什么是金蛟剪?”


未待王姨眼刀扫至,我心领神会取过桌上备好的剪刀,颠颠递上。


剪刀而已!纵叫尚方宝剪,也不过讨个彩头!


王姨接过剪子,对男子手足红线“咔嚓”一剪:“无论面前坐何人,不必紧张他身份!自有仙家落你身,仙师身后勤指点,弟子仅须稳住心!观想座下起八卦,兵马无数身后排!令旗手中握分明,各路仙家听我令!哪位仙师领头阵,哪位报马去打探!你若修好仙听令!只要你稳仙更稳,只要你灵仙更灵!南斗报号北斗讨令,新堂弟子救苦救难保平安!!”


语毕,王姨扯下男子头顶红布,他垂首似睡去。


我看得热血沸腾!好似自己接了仙、立了堂一般!


王姨未停,随后在红布上书下白仙姓名出处,交予家属妥善保管。


意为堂口已立,待男子醒转,便知如何行事。


家属连声道谢,对我这围观群众亦怀感激——因我递剪及时未误事,他们都夸我反应快。临走时,他们给完王姨红包,还要塞我一份。


我这“意思”便未接,又不是过年见者有份,没添乱就行。


王姨忙完留下用饭,能看出她对裴叔极为敬重。无外人后,她向裴叔道谢:“万通大哥,若非您照应,我也就能忙些白事,哪来这么多事主。”


“皆为同道,各司其职。”裴叔语气平和,“都说你们半仙小众,可硬论起来,日后能成大事者,多借仙家灵耀一飞冲天。”

王姨苦笑:“太难了。您知道,我们这行忌讳多,全凭仙家赏不赏饭。仙家厉害,我们就厉害;仙家不显,我们也没辙。请仙出道者,能否成事,光靠老仙不行,得自个儿有灵悟慧根,能力得修上去。不然请不来老仙,反落笑柄。”


我静听不语——看来无论请仙抑或纯粹术士,皆重慧根造化。


“万通大哥,这小姑娘是?”王姨看向我,“机灵得很!我立堂口时见她兴致勃勃,是您家亲戚?”


“暂为事主。”裴叔淡声道,“她想拜我为师,尚在观察。”


我在旁点头:“王姨您好,我叫方栩栩。”


“咳咳!!”裴良闻言呛住!


王姨刚露讶色,裴叔便解释了我的辈分。


没法子!在我这儿老人都自觉年轻几十岁!


“这样啊。”王姨笑了,“小姑娘生得俊!额头饱满聪颖,眼神清澈黑白分明,心地纯善嫉恶如仇,鼻梁高挺个性倔强,正直能吃苦,鼻孔严紧藏气,收财旺财,面颊有肉圆润福气,唇角向上食禄丰厚,下巴俏丽不显刻薄。万通大哥,这可是正经贵人相!旺夫旺丁,不愁功名!您一直想再收徒,这姑娘条件极好!”


我心花怒放,被夸得飘飘然——瞧瞧!这才是我熟悉的评价!


完了,要骄傲了。


“她面相是不错。讲究的贵胄之家,都喜这类长相,标准主母相,旺。”裴叔看向王姨,“可你知她如何寻来的么?”


“怎么寻的?”


“她在连山村遇一得道狐仙,对方向她讨口封,升为上房仙前指点她来找我,且要方栩栩称她为胡姑姑……”


“狐仙?”王姨拧眉,“我家堂子供奉的正是胡家太奶!连山村……哎呦!是胡姑姑吧!!”她惊起,“胡姑姑得道成上房仙啦!”


我点头:“她放光飞走了。”


“大喜事啊!”王姨饭都不吃了,跑院中拜了拜,回来说道,“我们这可是一家啊!小姑娘,你竟能给她封正,这是大缘分!是这样,我唯有一女,她素来体弱,成婚后也未给我留个外孙或外孙女。两年前她病故,如今我正缺个传人。你若对这行感兴趣,不如接了我这堂口!我这些本事全传予你!别看我只一路仙家,但这胡家太奶本事大!日后你也能领堂子!”


我一怔:“接堂口?”


“对!你放心,我这门与万通大哥并不冲突。我们都属道门,你接了仙,将来仍可学其他本事,一举两得!”王姨越说越兴奋,“万通大哥方才不也说了?日后成大事者,多借仙家起势。栩栩,莫觉半仙名头不好听——都是被那帮神棍骗子搅臭的!我们真正的先生,也是受了骗子连累!”


“我……”裴叔还未点头,我先入他门好吗?虽已有几分被重视的窃喜。


裴良发笑:“方栩栩,接仙儿也挺好!往后遇事不用观师默相了,抽烟就行!一抽烟老仙就来帮你打架,可痛快!”


“别瞎说!”王姨不满裴良措辞,转而满眼期待看我,“栩栩,我这人最讲眼缘,不像万通大哥规矩多,收徒还要观察。只要你随我回去,在堂前上炷香,若太奶认可,我这堂口令旗便传予你!放心,你既为胡姑姑封正,此乃大福报之人!我家太奶定能相中!”


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我手腕,脸色却骤变,触电般缩回:“哎呀!你体内怎有外气?!怎么回事?这么冲!”


我傻傻抬手贴脸——温温的,哪来的气?


王姨疑视我半晌,见裴叔不答、裴良欲言又被许姨眼神制止,缓了缓,她颤颤伸手:“栩栩啊,再让我细看看——这么好命格,怎带煞气?”


我想到所食花瓣、所借之气,却不愿自承阴人,只伸手递去。


王姨细摩我指节,嘶气闭目感应,末了忽掏出一根烟,入口猛嘬:“借胡家太奶仙气,给我明断!!”


我吓一跳,怕她嘬着火,想抽手却被攥紧!


屋内寂极,落针可闻。王姨连抽三根烟,睁眼时满目惊异:“你本该黄土埋身,却有烈气入体,照你光耀……你是阴人?”


我被她捧起的心气“啪嚓”摔碎,嗓中挤出一声“嗯”。


“万通大哥……”王姨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叔,“您竟……”


彼时我并不懂王姨何以如此反应,只觉她小题大做。我不愿提阴人二字是觉难听。她既为先生,该见多识广,我又未求她救命,何至吓成这样?


裴叔抬手止住她话头,声色淡然:“方栩栩面相如此显达之贵人,若非身负有恙,岂会困于山沟?桂枝,你糊涂了。”


“是,我心急了。”王姨靠回椅背,似有意与我拉开距离,“万通大哥,您真令我佩服!此等事,我绝做不来,也不敢!可惜了栩栩这般好命——她是开罪了人,还是遭了算计?”


“算计。”裴叔应道,“但她仍有些贵人运。”


“是啊,若无贵人运,怎会遇到您?”王姨苦笑,“万通大哥,我们都是凡人。若换作我,绝不敢与她相绑——我挡不住阴人之祸啊。”


我似懂非懂,觉王姨言下之意是我连累了裴叔,但问题似乎严重得多。难不成,她是认为我不死,偷我命格的那家便不会罢休?


裴叔面无波澜:“桂枝,她花瓣尚未食尽,故仍被先生看出乃借运。待她吃完花瓣,外气融合,方栩栩走出去,便是个有命格之人。常人再看,不过阴气稍重罢了。我保她,非因高尚,而是不能袖手旁观。”


言罢,裴叔指向墙角覆布的小杜鹃:“那处便窝着一个小鬼,在世走一遭,却连自己姓甚名谁、如何而死都不知。如今依附花中,莫说阳光,连人气都惧。若我不保方栩栩,她的下场恐不如这小鬼——至少小鬼能遇方栩栩被抱回。方栩栩若死,又能遇谁?去何处喊冤?”


“万通大哥,我明白您意思。”王姨长叹,“邪根不除,后患无穷。可咱这行,也分本事。您有这能耐敢揽这活,我……有心无力。”


见我憋闷,王姨宽慰:“栩栩,奶……咳,姨不是嫌弃你。遇此事,你最是可怜。但我这堂口,暂不敢让你接。你命格未稳,身弱形如摇烛,老仙临身一冲,你精神易散,我怕你傻了,懂吗?”


我垂首点头——虽未真想接仙,亦间接被拒,不好受。


饭后,王姨不再提我事,转而闲聊。几番话题,竟又聊回仙家。


那日我方知,北方萨满仙堂文化在民间流传甚广。凡在此地生活者,纵未亲触,亦多少耳闻。譬如你随便问一北方人“四梁八柱”为何,他或不知,但若说四梁乃四大仙类——狐、黄、长、灰,他立时意会那是仙家!


另有一说:胡、黄、长、清——此“清”即鬼仙。


八柱则为:扫堂、看堂、串堂、护堂、通天、归地、关碍、探兵。


立堂口必四梁八柱齐全,否则无法办事。外人看来不过一牌位。大神抽烟或点香请老仙借气临身。“关碍”即办各种手续之部门,白话叫打报告文书。故领堂大神设堂时会问老仙家住何处、多少兵马。看似立一堂口,内里却自成体系。


皆是讲究。


我如听故事般听她讲内路仙家与外路仙家。内路即熟悉的狐黄白柳灰,不再赘述;外路则广矣——狼、虎、熊,天上飞、地上跑……皆可成仙!本领各异:有的擅驱邪打鬼,有的能求医问药。龟仙助长寿,鱼仙与蛤蟆仙招财……无论通何法门,只要仙家找来,弟子便须用心供奉,保家安宅、福佑众生。若借此发不义之财,必遭天谴。


“王姨,那植物呢?植物也能成仙吗?”


“万物皆有灵性。”王姨点头,“花朵发愿会有精魄,即我们所知的花灵、仙子。人参精你晓得。植物成事者亦有,不过极难——它们扎根泥土,风吹日晒、雨打无遮,若想得道,实属不易。”


我听得入神——岂非如我眼下?完全暴露于外,经受历练。


“王奶奶,那蔬菜呢?”裴良杠精上线,“您说万物有灵,怎没听过白菜精、菠菜精?它们为何不修炼?”


“它们也想吧。”我当即接话,“可白菜上午发愿要成仙,下午就被吃了!你告诉它怎么得道?动物有腿能跑,花朵树木多在野外或供赏用,唯蔬菜——不光被人吃、遭虫啃,还须防家禽!得是多幸运的白菜,才能修成正果?”


裴良哑火。


王姨笑了,颇为欣赏地看我,又问了许多问题。我这表演型人格最不怕考,加之近日苦读,巴不得人多问!好显摆!


说这些时,裴叔看我的眼神似也带骄傲。


临走时王姨松口,说愿等我——若我能拿回命格,或裴叔的命格在我身上坐稳、身不强弱时,她仍想将堂口传我,因我合她心意。


我却从中听出疑问:裴叔仅是借光于我,与他命格在我身上坐稳有何关系?


当着裴叔面,王姨显然不愿多谈。我送她出门,于院外道出困惑。


“万通大哥没同你讲?”王姨十分诧异,“你以为他只是单纯借光?”


那晚月光极亮,我傻傻点头:“裴叔说,吃完花瓣,我便不会那么倒霉,能借来他的气。”


“哎!那只是一部分!”王姨长叹,“这万通大哥,真让我又佩服一层!栩栩,我这么跟你说——借光分多种。若我命够硬,你待我身边可受护佑,但也仅止于护佑,改变不了你是阴人的事实。你出门仍危险!万通大哥不但留你在身边,更将他的气给你吃了——这等于把他的命格给你用啦!你们俩现在共用一个命格!你活,万通大哥就活;你死,万通大哥也得跟着死!”


“啊?”我浑身一颤,“裴叔没说啊!”


“这好比大腿割肉——万通大哥割下一块肉给你吃了,他自己则慢慢流血。你活着,他血流得慢些;你活得好,兴许他能止血。但你若不好,伤口便又开裂。换言之,这伤口深浅大小,自万通大哥割肉那日起,就完全取决于你了。”王姨耐心解释,“若你死了,这肉就永远没了,鲜血淋漓流个不停,你说他是不是失血而亡?所以我才说,万通大哥是你贵人!没有先生会这么做!你是阴人,有仇家暗伏,时刻危险!万通大哥竟敢将自己与你相绑,这是多大的赌注?”


我方后知后觉——难怪王姨饭间反应那般夸张!若早知裴叔借气即是借命,那我……


我真害人不浅!


“王姨,我不知裴叔为我付出至此……我以为他只是滴血相援,对自身无碍的……”我没忍住哭了,“裴叔也没说,他只道空屋无灯,要借光于我,我就……”


“孩子别哭。万通大哥不欲言明,大抵是怕你心有负担。可这种事,你早晚得知。”王姨拍我胳膊,“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不可出意外!但凡你有闪失,万通大哥必首当其冲。”


我吸鼻点头:“我明白了王姨。我和裴叔‘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噗嗤!”王姨闻言失笑,“你这孩子!你才多大?万通大哥都七十几了!哎呦,他这命格借你,只是他单方面受胁——你有事,万通大哥会跟着流血;但万通大哥出事,你却不会受损。因是他将命格借你用,克应的是他自己。他跟着你提心吊胆,但他的生老病死与你无关。甚至他若死了,命格就成你的了——不过他是男命你是女命,大运或多波折,但比之生死皆属小事。明白吗?”


所以,裴叔是因他单方面承担才不告诉我?


“王姨,这对裴叔不公!我能否拿出几十年阳寿给裴叔,让他长命百岁,最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


“那不成老妖怪了!”王姨笑看我,“栩栩啊,你报恩之心我懂。可人终有一死,只求别遭罪、别受苦,睡梦中魂归便是莫大福气。我告诉你这些,是望你明白——阴阳道法,不能只看表象。看似能力越大,付出越多。万通大哥如此助你,你万莫令他失望。”


“王姨,那若我拿回命格,裴叔是否便无需再与我共险?”


“当然。”王姨点头,“可敢冒险偷命格者,必能咬死兜底。你这命格,怕难拿回。”


我沉默不语,送走她后,回身便入裴叔正房,长跪不起。


此恩浩荡,永难报答。


裴叔见我举动便了然:“方栩栩,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怕你父亲家人磕头作揖,我消受不起。我欣赏的,是那个无所畏惧、能与我拉钩上吊的孩子。我看似帮你,实则在助更多人。请你勿要因此畏首畏尾,惧我受伤便藏头不露。你是我诛灭那邪师的引信!有无你,我都要灭他。请你大胆走出去!我裴万通不怕死,怕的是窝囊!”


我不知该说什么,泪珠一颗颗砸落砖地:“裴叔,谢谢您。”


裴叔几不可闻地轻叹:“方栩栩,你求的是什么?”


“生。”我答。


“是。栩栩若生,可扭转乾坤,反败为胜。”裴叔盘坐炕上看我,“所谓万丈深渊,跳下去,也可能是鹏程万里。方栩栩,请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唯其如此,我们方能扶正道,斩妖邪。”


我抬眼望他,含泪点头。


那晚我知晓——我不再仅仅是我。我背负的,还有裴叔的命。他与我荣损与共,却不要我同历风雨。


裴叔真是一点点、由浅入深地,让我懂得了“栩栩若生”的重量。


故我未急下山。纵裴叔时不常提醒我可出门钓那邪师——对方不现亦非长久之计——我仍不动。汲取知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心理压力日增。


我总想快些观出慧根,快些成长,长成参天巨树,不要裴叔为我承担任何风险;而是我能彻底站稳,反过来护佑所有人。


如今我看着眼前大胡子——其道行显然在王姨之上,只量我小臂几下便算出究竟。


但这“真相”我早已消化。大胡子此时再提,于我而言,不过憋足这口气,誓灭那邪师而已!


裴叔直接以眼神回敬大胡子——“干你屁事”。


“师叔,这丫头什么来头?您竟如此帮她?”大胡子瞪眼,“得亏她这运未借完,不然我还量不出!师叔,您莫不是老糊涂了?帮个祸害挡灾?!”


我真厌极这大胡子!尤其他那副提起徒弟的得意嘴脸!连带地,还将裴良也嘲讽了!


虽我与裴良关系不咋地,可莫名就有种“我骂他行,许姨裴叔骂他揍他也行,但外人不能说裴良半句不是”的感觉!


“我不是祸害。”我挺直脊背对向大胡子,“裴叔恩情我铭记在心。将来,我会成为裴叔徒弟,勤学苦练,用心钻研,日后名扬四海,壮我师父声威!”


“你说什么?”大胡子作聋状侧耳,“听不清啊!什么威?壮谁?!”给他演的!表情极尽夸张,“哎呦!一个阴人都敢放此狂言?小丫头,你能求来个假命格就烧高香吧!”


言罢,大胡子颠笑起来,脸冲裴叔:“师叔啊!您真是老了!收收收!您赶紧收了她!反正您缺人送终,有个人帮您扶灵也好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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