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洲岛的夏天总带着咸湿的风，采风第三天的傍晚，潮水刚退去不久，裸露的沙滩像被阳光熨烫过的浅金色毯子，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海水浸润后的微凉。远处的海平面把夕阳揉成碎金，波光粼粼地晃着，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海盐味，吸一口都是夏天的气息。

傍晚六点整，民宿门口传来房东阿姨爽朗的吆喝声：“学生们！出来搬柴咯！今晚是咱鹭洲岛的‘送月火’，不唱够三首歌，可不给饭吃啊！”阿姨手里拎着两桶柴油，胳膊上还挎着一袋晒干的椰子壳，脚步轻快地走在沙滩上，凉鞋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来啦来啦！”阮星尔的声音最先从民宿里传出来，下一秒，她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把帆布包往台阶上一扔，又弯腰甩掉脚上的帆布鞋，赤脚踩进沙子里。细软的沙粒裹住脚掌，带着点痒意，她忍不住踮了踮脚，像只兴奋的小兔子。

她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吊带裙，裙摆上绣着小小的海浪图案，被海风一吹，鼓成了一只展翅的小风筝。栗色卷发松松地披在肩上，跑起来时一蹦一跳，发梢扫过脸颊，像活过来的音符在跳跃。跑了两步，她又回头冲屋里喊：“季衔青！罗子嘉！林笙！快呀！再慢一点，火塘就要被隔壁的小朋友占啦！”尾音扬得老高，像海鸥掠过屋顶时的鸣叫声，清亮又活泼。 屋里的人听到她的催促，也纷纷加快了脚步。

罗子嘉抱着吉他，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还不忘把冲浪板反插在沙滩上，当成临时靠背；林笙则提着拍立得，镜头盖都没来得及扣，一路小跑一路按快门，嘴里还不停给照片即兴配音：“阮星尔起飞——第一帧！阮星尔降落——第二帧！阮星尔踩浪花——第三帧！完美！” 阮星尔听见她的话，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顺手抓起一把干沙，轻轻朝林笙扬过去。沙粒在夕阳的光线下闪成细碎的金粉，落在林笙的发梢上。林笙尖叫着跳开，手里的拍立得晃了一下，差点掉进旁边的火塘里，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季衔青抱着最后一捆松木从屋里走出来。他穿了件简单的衬衫，手腕上还沾着一点木屑。领口被海风吹得微微敞开，冷白的锁骨在夕阳下格外显眼，像一段精心削好的铅笔芯，干净又利落。他的步子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却故意落后阮星尔半步，目光始终追着前面那团亮黄色的身影——她跑起来时，裙摆和头发一起晃，晃得他心跳都乱了节奏，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让这抹亮色一直留在自己的视野里。

“雪岭同学，你快一点呀！”阮星尔注意到他落在后面，又停下脚步，朝他挥了挥手，“快来帮忙搭火塘，阿姨说柴要堆得高一点，火才旺！” 季衔青点点头，加快脚步走过去，把松木轻轻放在火塘边。阮星尔立刻凑过来，伸手去搬其中一根较细的木柴，却没注意到木柴上的刺。季衔青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她：“小心刺，我来。”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阮星尔的手背泛起一点热意，她连忙收回手，笑着说：“谢谢呀，那我去帮阿姨拿椰子壳！”说完，就转身跑向房东阿姨，耳尖悄悄红了。 季衔青看着她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背的温度，他轻轻攥了攥手，又弯腰开始整理木柴，把粗一点的木柴搭在下面，细一点的放在上面，堆成一个整齐的锥形。

等所有人都把东西搬齐，天也刚好擦黑。房东阿姨打开柴油桶，往椰子壳上倒了点油，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一张纸巾，轻轻丢进火塘里。“噗”的一声，火苗瞬间窜了起来，比人还高，橘红色的火焰舔着木柴，把周围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在跳舞。 阿姨从屋里拿出一把旧乌克丽丽，塞进阮星尔怀里：“小太阳，你先来唱一首！咱鹭洲岛的送月火，得靠歌声喂，你一唱，火才肯旺起来！”周围的村民和其他游客也跟着起哄，掌声和欢呼声混在一起，热闹极了。 阮星尔也不推辞，抱着乌克丽丽盘腿坐在火塘边的石头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指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清脆的和弦瞬间响了起来，像刚拧开的冰镇汽水，带着气泡炸开的清爽感，一下子就把气氛拉到了高潮。 “我给大家唱首我自己改的小调吧！”她说完，指尖再次落下，轻快的旋律在夜色里散开。唱到副歌部分时，她还自己加了新词：“把烦恼扔进浪里——咕噜噜不见啦！把快乐捡进怀里——笑嘻嘻带回家！”声音清亮又甜，像加了糖的柠檬水。

唱到高音时，她仰头看向天空，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她脸上，火光在她的瞳孔里跳跃，整个人像一颗被点燃的柠檬糖，耀眼又温暖。周围的人都跟着节奏拍起手来，罗子嘉更是把吉他反过来，用手拍打着琴身当鼓，打出欢快的节拍；林笙则把拍立得举过头顶，“咔嚓”一声按下快门——照片里，阮星尔的发梢沾着细碎的火星，嘴角的弧度比火焰还要高，背景里的火光和远处的海浪交织在一起，成了最生动的画面。 季衔青站在人群的外缘，手里捏着一本速写本——这本本子原本是用来记录采风时的地形数据和建筑草图的，此刻却摊在掌心，空白的纸页正对着火塘的方向。

他微微低头，铅笔尖在纸上轻轻走线，先是勾勒出一团跃动的火焰，线条流畅又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烧起来。接着，他又慢慢画出火前面那个侧坐的背影：肩膀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发尾偶尔扫过腰线，像海浪一次次扫过沙滩，温柔又灵动。 他画得很轻，笔尖在纸上几乎没有留下太重的痕迹，生怕惊动了什么。可耳边却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着，一下一下，刚好和阮星尔指尖的扫弦撞在同一个节拍上，连呼吸都跟着乱了。

许栀蹲在他旁边整理测绘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速写本上的画，轻轻挑了挑眉，却没说话，只是把测绘板往旁边挪了挪，给了他更多空间。

第一首歌结束后，周围的欢呼声更大了。阮星尔放下乌克丽丽，揉了揉手指，又拿起琴，突然换了个节奏。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琴弦发出的声音也变得轻柔，她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像在对着火苗说悄悄话：“一闪一闪亮晶晶，挂在天空放光明……” 她唱的是最熟悉的《小星星》，却一改平时的欢快，调子变得绵长又温柔。最后一个音被她拖得老长，长到海风都放慢了脚步，把火苗吹得轻轻弯腰，长到季衔青的铅笔尖在纸上停住，连呼吸都放轻了，长到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像在给她和声。

唱完最后一个音，她把乌克丽丽往旁边一递，自己蹦起来，赤脚在沙滩上转了个圈。天蓝色的裙摆扬起一小片金色的尘埃，落在沙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钻。“好啦！轮到你们唱啦！”她笑着去推罗子嘉的胳膊，又回头冲季衔青招手，“雪岭同学，你别总站在那儿呀！火塘边风大，过来暖和一点！” 季衔青点点头，迈开脚步走过去。他的步子依旧很稳，可在离阮星尔半步远的地方，却悄悄把速写本合上，递给旁边的许栀，声音压得很低：“帮我拿一下，谢谢。” 许栀接过速写本，指尖在封面轻轻敲了一下，也低声回了句：“OK，放心。”她把速写本放进自己的帆布包里，还特意拉上了拉链，像在守护一个秘密。 季衔青的视线重新落回火塘里——阮星尔正蹲在火塘边，把干柴一根根丢进火里，每丢一根，就配一句俏皮的旁白：“这根是作业的烦恼——烧了！这根是早八课的烦恼——烧了！这根是昨天没抢到食堂鸡腿的烦恼——通通烧了！” 火星随着她的动作溅起来，落在她的裙摆上，又很快熄灭。她看着跳动的火苗，咯咯地笑起来，笑声脆得像玻璃珠落在盘子里，能把夜色敲开一道缝。 火越烧越旺，橘红色的光映得她的侧脸通红，连鼻尖都泛着淡淡的粉色。季衔青看着她的笑脸，眼底那片常年像覆着薄雪的清冷，也悄悄化了边，变得柔软起来。他低头，把手指插进口袋里，摸到一颗薄荷糖——这是下午他去海边冲浪时，阮星尔塞给他的，说“冲浪完吃颗糖，能缓解疲劳”。糖纸在口袋里轻轻沙沙作响，像此刻他乱了节奏的心跳，又像远处还没唱完的歌，温柔又绵长。 罗子嘉终于接过了阮星尔递来的乌克丽丽，清了清嗓子，开始弹下一首曲子。是首很经典的民谣，旋律舒缓又治愈。阮星尔盘腿坐在沙滩上，双手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火苗，偶尔有火星溅起来，她就会轻轻“哇”一声，像个好奇的小孩。 她时不时回头冲季衔青笑一下，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着星光和火光。季衔青这次没有再躲，他走到她身边，轻轻在她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他们的影子在沙滩上被火光拉长，紧紧挨在一起，像他速写本上那道未干的铅笔痕，被温暖的火光轻轻烤着，慢慢变得柔软、清晰。 远处的海浪还在拍打着沙滩，火塘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罗子嘉的歌声和着海风，在夜色里散开。阮星尔跟着旋律轻轻哼着歌，季衔青则侧耳听着，目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风一吹，她的卷发就会蹭到他的胳膊，带着点痒意，却让他舍不得移开。

这一刻，没有作业，没有早八，没有没抢到的鸡腿，只有跳动的篝火、温柔的海风、好听的歌，和身边心里一直惦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