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里的空气凝滞得像一块冰,手电筒的光柱是我们唯一的依仗,光圈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南良走在前面,步子很稳,但我能从他紧绷的背影里,感受到他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这里的气息,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纯粹,那是一种绝对不容置喙的掌控感。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南良突然停下脚步。
“祁砚,你有没有觉得,这壁画我们刚才是不是见过?”他用手电照着左边的石壁。
我凑过去看,壁画上刻着一场盛大的宴饮,主座上的贵族举着酒樽,下面的人载歌载舞。
这幅画我确实有印象,我皱起眉,看向我们走来的方向,黑暗幽深,再看向前方,同样是无尽的黑暗。
“是鬼打墙。”我说,这不是普通的迷阵,这股力量在扭曲我们对空间的感知,让我们在原地打转。
“老一套,没点新意。”南良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在符上迅速画了个什么,然后往墙上一贴。
符纸“嗤”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瞬间化为灰烬,周围的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那股凝滞的感觉减轻了些许。
“走。”南良低喝一声,继续往前。
这一次,壁画的内容开始变化了,从宴饮、狩猎,到征战沙场。
画面越来越血腥,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的战场,贵族的身影始终高高在上,或在战车上,或在督战台上,冷漠地俯瞰着一切。
他的形象在壁画中越来越清晰,是一个面容瘦削、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
随着壁画的推进,那股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强。
我感觉像是有人在我耳边低语,那声音古老而威严,反复诉说着一些听不懂的音节,我的头开始发胀,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恍惚。
“守住心神!”南良的声音敲在我脑子里,“这孙子在念叨他的功绩,想从精神上压垮我们。别听,当他放屁。”
我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我清醒了许多,我们走到了墓道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石门挡住了去路。
石门上没有复杂的机关,只在正中央刻着一个巨大狰狞的兽首,兽首的嘴大张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看来主墓室就在后面了。”南良用手电照了照石门,“这门邪门的很,不能硬来。”
他围着石门转了两圈,最后停在那个兽首前,盯着兽首的眼睛,那是一双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的眼睛,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竟然泛着幽幽的活气。
“祁砚,这墓主太霸道,硬闯进去,免不了一场恶战,里面的冤魂被他压制了两千多年,戾气肯定不小,一旦打起来,容易误伤。”南良沉吟道,“你那个入梦的本事,现在用得上不?”
我明白他的意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果能进入墓主的梦境,或者说,进入他残存的意识,就有可能找到他的执念所在,找到化解问题的关键,这比直接冲进去用蛮力要稳妥得多。
“可以试试。”我说,“但他的意志力很强,我可能会被困住。”
“怕个鸟。”南良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我在这儿给你护法,你放心进去溜达,要是天亮了你还不出来,我就直接把这门炸了,进去捞你,到时候多跟陈国华报点装备损耗费。”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确实安稳了不少,说实话有南良在,我还真没什么后顾之忧。
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盘腿坐下,南良则在我周围摆了一圈蜡烛,又贴了几张符纸,搞得跟做法事一样。
“行了,开始吧。”他点燃了蜡烛,昏黄的烛光在黑暗的墓道里摇曳,勉强驱散了一点寒意。
我闭上眼睛,摒除杂念,将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那片冰冷的黑暗。
我没有刻意去寻找目标,而是任由那股霸道的意志牵引我。
这就像是在深海里潜泳,四周是冰冷的海水,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我挤扁,我的意识像一叶脆弱的小舟,随时可能被这股力量撕碎。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股更强大的吸力从石门后传来,猛地将我的意识拽了过去。
瞬间,天旋地转。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
四周灯火通明,熏香袅袅,穿着华丽的侍女端着盘子鱼贯而入,乐师在角落里演奏着古老的音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是半透明的,殿内的人都对我视若无睹,我成功进入了嬴白的记忆碎片。
大殿的主座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绣着金线的王服,正是壁画上那个面容瘦削的贵族——嬴白。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但眼神里的沧桑和狠戾,却像是经历了百年岁月,他没有看殿下的歌舞,只是自顾自地擦拭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剑。
“大王,”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躬身走上前,“时辰差不多了,殉葬的名单已经拟好,请大王过目。”
嬴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冷得像冰:“照旧例!工匠、侍女、乐师、护卫,凡是伺候过我的,都随我同去,我宫殿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要原封不动地搬到地下去,我要让我的王国,在地下永存。”
“可是……大王,”老臣的身体抖了一下,“这次的人数……足有近千人,其中不乏有家室之人,若是全部……”
嬴白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老臣,殿内的音乐和歌舞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噤若寒蝉。
“怎么?”嬴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的话,你听不懂?”
“臣……臣不敢!”老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不敢?”嬴白冷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老臣面前。
“我嬴白,十五岁上战场,屠过城,灭过国,脚下踩着累累白骨,才换来这片基业,我活着的时候,他们是我的臣民,我死了,他们自然是我的陪葬,这是他们的荣幸。”
他俯下身,凑到老臣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告诉你,死亡不是结束,在另一个世界,我依然是王。”
“我需要我的军队,我的臣民,我的宫殿,任何胆敢反抗我意志的人,下场只有一个。”他指了指殿外。
“就像那些试图逃跑的奴隶一样,吊死在城墙上,让他们的魂魄,永世不得安宁。”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殿外的广场上,竖起了一排排木架,上面挂着一具具尸体,在风中摇晃,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尸身周围,发出无声的哀嚎。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一个被权力欲和对死亡的恐惧扭曲了心智的疯子。
他不是不怕死,恰恰相反,他怕得要死,他害怕死后一无所有,害怕失去他赖以为生的权力,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拥有的一切都带到坟墓里去。
画面一转,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土坑边,坑里,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
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有手艺精湛的工匠;有面容姣好的侍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已经认命。
嬴白站在坑边,穿着一身厚重的冕服,他的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显然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审视着坑里的“财产”。
“时辰到,动手。”他虚弱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屠刀,没有哭喊,没有求饶,只有一片死寂,鲜血染红了整个土坑。
我能感受到那些灵魂在脱离肉体瞬间的巨大痛苦和怨恨,但这些情绪很快就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禁锢,嬴白的意志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的灵魂都牢牢地锁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要的不是他们的死亡,而是他们永恒的服从。
我的意识被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冲击得几乎溃散,就在这时,嬴白的目光穿透了人群,仿佛直接看到了我。
“外来者……”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你也想成为我的收藏品吗?”
瞬间,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齐刷刷地看向我。
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地底伸出,抓向我的脚踝,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片绝望的深渊吞噬。
不行,我不能陷在这里!
我猛地集中精神,脑海中观想出瓦窑沟那片温暖的阳光,那阳光驱散了积压百年的怨气,也给了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立刻调动起体内为数不多的力量,在灵觉周围形成一个微弱的保护层。
“你的王国,已经亡了!”我用尽全力,将这句话吼了出去。
话音刚落,整个梦境剧烈地晃动起来,嬴白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随即化作无数碎片。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醒了?”南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把酒葫芦递到我嘴边,“喝口,压压惊。”
我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才感觉那股刺骨的寒意退去了一些,我看着眼前摇曳的烛光和南良那张关切的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南良问。
我把在梦中所见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从嬴白的偏执,到那场惨无人道的活人殉葬。
南良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骂了一句:“操他妈的,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这不是怕死,他是想换个地方继续当皇帝。”
“他的执念就是权力,还有对孤独的恐惧。”我说道。
“他把所有人的灵魂都禁锢在了墓里,当成了他的私有财产,那三个考古队员,就是被他的意志强行‘征召’,成了新的殉葬品。”
“那就麻烦了。”南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种由执念形成的意识体,比一般的厉鬼难对付多了,他把自己当成神,在这座墓里,他就是绝对的主宰,我们硬闯,就是两个小兵去挑战一个皇帝,胜算不大。”
“那怎么办?”我问。
“要破他的‘国’,就得先破他的‘法’。”南良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石门前,用手敲了敲那个兽首。
“他最得意的是他的功绩,最怕的是孤身一人,咱们就从这儿下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小子,准备好,咱们去会会这位两千多岁的‘老皇帝’。”
“我倒要看看,是他战国时期的刀硬,还是我这二十一世纪的符纸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