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棺盖被推开,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冰冷的意志,从棺中喷薄而出。
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连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我和南良脚下的地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青铜棺里缓缓坐起。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黑色冕服,头戴王冠,正是梦中嬴白的模样,只是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状,皮肤是死人般的青灰色,双眼的位置,是两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空洞。
他没有看我们,而是先环顾四周,当他看到那些空荡荡,本该挂满“装饰品”的半空时,他那两个火焰般的眼洞猛地转向了我们。
“我的……奴隶呢?”
“他们回家了。”我扶着南良的胳膊,站直了身体,“这里不是你的王国,他们也不是你的奴隶。”
“回家?”嬴白“笑”了,那笑声刺耳又空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在这座墓里,他们就永世是我的财产!你们这些蝼蚁,竟敢破坏我的收藏!”
他猛地一抬手,我们脚下的白骨地面突然活了过来,无数只白骨手臂破土而出,抓向我们的脚踝。
“小心!”南良反应极快,拉着我向后一跃,同时从包里甩出几张符纸,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一圈火墙,暂时挡住了那些白骨手臂。
“妈的!这家伙能调动整个墓穴的力量!”南良骂道,“祁砚,别跟他废话,这家伙的脑子早就被权力泡烂了,讲不通道理!”
“他的执念是‘永恒的王国’。”我盯着高台上的嬴白,“只要这座墓还在,只要他还认为自己是王,他的力量就源源不绝。”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得把这墓给拆了?”南良一边扔着符纸,一边叫苦不迭,“这工程量可太大了,得加钱!”
“不,我们得让他自己承认,他的王国已经亡了。”
我的目光越过嬴白,落在他身后的青铜棺椁上,那上面刻满了铭文,记录着他一生的“丰功伟绩”,那是他权力的象征,也是他执念的根源。
“南良,给我创造一个机会,我需要靠近那具棺材!”我对南良喊道。
“你小子又要玩什么花样?”南良虽然嘴上抱怨,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罗盘,咬破舌尖,喷了一口血在上面。
“乾坤无极,道法自然!敕!”
罗盘上的指针飞速旋转,最后猛地指向嬴白,一道金光从罗盘上射出,直击嬴白的面门。
嬴白发出一声怒吼,抬手格挡,金光与他手掌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
“快去!”南良吼道,他的脸色白了一分。
我趁着这个空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白骨高台。
高台上的白骨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个个手持兵器的骷髅士兵,向我涌来。
我没有恋战,只是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脚,左躲右闪,踩着那些骷髅的肩膀和头顶,飞速向上攀登。
“大胆蟊贼!”嬴白显然没料到我的目标是他的棺椁,他怒吼一声,舍弃了与南良的对峙,巨大的手掌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我拍来。
那手掌未到,凌厉的阴风已经刮得我皮肤生疼,我眼中只有那具青铜棺,在手掌拍下的前一刻,我终于翻身跃上了高台,重重地落在了棺椁之旁。
巨大的手掌贴着我的后背扫过,我整个人被掌风拍飞,撞在青铜棺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正好洒在棺盖的铭文上。
“结束了!”嬴白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巨大的身影笼罩了我。
“是啊,结束了。”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抬起头,看着他,我的手正按在那些被我鲜血浸染的铭文上。
我将自己的灵觉,顺着血液,强行注入了这些铭文之中。
这些铭文是嬴白一生功绩的记录,也是他执念的载体,我要做的,不是毁掉它,而是补全它。
我的意识在铭文构成的世界里飞速穿行,我看到了他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看到了他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看到了他踩着敌人的尸骨登上权力的顶峰,这些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过去。
但我继续往后“写”。
我让他看到了他死后,他引以为傲的强国,在短短几十年间分崩离析,被新的王朝所取代;
我让他看到了他费尽心机建造的宫殿,被战火焚毁,化为一片焦土;
我让他看到了他的家族,他的后代,在历史的洪流中或被杀戮,或被流放,最终湮没无闻,连姓氏都没能流传下来;
我让他看到了两千多年的时光流转,沧海桑田,他曾经的都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供后人凭吊。
他曾经的子民,早已忘记了他的名字。
他所珍视的一切,权力、荣耀、威名,都化作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行字,甚至连一行字都没有。
“不!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嬴白的意识在疯狂地咆哮,他构建的“永恒王国”的幻象,正在我的“补全”下,一寸寸地崩塌。
“这就是历史。”我的灵觉化作声音,在他的世界里回荡。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你的王国,早就亡了!你不是王,你只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可怜的孤魂野鬼!”
“不!!!”嬴白发出一声绝望到极点的嘶吼。
他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飞速地消散,那凝实的魂体开始变得稀薄、透明,他眼中的幽蓝色火焰,也迅速黯淡下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消散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这个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冰冷的青铜棺上。
“亡了!都亡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再没有了之前的霸道,只剩下无尽的失落和茫然。
“原来,我守着一座空坟,守了两千年……”
他那巨大半透明的身影,在白骨台上缓缓跪下,姿势和他那些殉葬的奴隶,一模一样。
最终,他的身体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那股笼罩整个墓穴令人窒息的意志,终于烟消云散。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南良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他娘的,总算搞定了。”他喘着粗气说,“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会玩了,攻心为上,诛人先诛心啊。”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刚才那一番意识交锋,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随着嬴白执念的消散,整个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穹顶上落下簌簌的尘土,白骨高台也出现了裂缝。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南良拉起我,向着来时的墓道跑去。
我们一路狂奔,身后的空间传来阵阵崩塌的巨响,当我们连滚带爬地冲出墓道,回到探方坑底时,刺眼的阳光从头顶照了下来,恍如隔世。
陈国华和一群考古队员正焦急地等在上面,看到我们出来,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没事了。”我对他们喊道,“里面的东西,已经解决了。”
等我们爬出深坑,呼吸到地面上新鲜的空气,我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回头看去,那个探方坑里,还在不断传来闷响,显然内部正在大规模塌方。
“可惜了,里面的文物……”陈国华一脸痛心疾首。
“命重要还是文物重要?”南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放心,主棺还在,塌不了!等过段时间煞气散尽了,你们再慢慢挖吧!”
“记住,跟上头报账的时候,就说我们遭遇了千年古尸王,装备全毁,人员重伤,精神受到极大创伤,需要巨额补偿。”
陈国华连连点头,对我俩是千恩万谢。
回去的路上,南良开着他那辆破皮卡,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小子,这次干得不错。”他递给我一根烟,“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我接过烟,却没有点燃。
“这个嬴白,不过是战国时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禁锢上千个魂魄两千多年,还形成这么稳定的‘伪王国’?”南良的表情难得地严肃。
“这套路,跟瓦窑沟那个‘山神’,有点像啊。”
我的心一沉:“你是说……聻王?”
“八九不离十。”南良点了点头。
“嬴白的残暴和权力欲,是他自己的,但把他这份执念放大固化,变成一个能稳定收集负面情绪的‘能量场’,这手法,太像聻王的手笔了。”|
“我怀疑,这个嬴白墓,就是聻王在战国时期布下的一个‘据点’,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在人间各地,利用人性的阴暗面,为自己囤积力量了。”
我握着那根未点燃的香烟,手心有些发冷,一个瓦窑沟,一个嬴白墓……天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悠长的历史中,聻王还埋下了多少这样的“据点”。
与它的战争,比我想象的,要古老得多,也艰难得多。
“别想那么多了。”南良看出了我的沉重,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天塌下来有个高的给你顶着,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个地方,吃一顿热乎的,然后好好睡一觉!走,我知道一家馆子,驴肉火烧做得一绝!”
他一脚油门,破皮卡发出一声咆哮,向着远处的城市灯火冲去。
我回头望了一眼,白马原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那片土地下,曾经的悲剧已经落幕,但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