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单拍在桌案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站在廊下,看雨丝斜斜地织进山雾里。剧组的帐篷像泡发的馒头,在雾中若隐若现。
“布景太新,得再做旧三天。” 导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让制片把返程车票都改了,一周后再说。”
编剧赵姐的声音很轻:“可是张导,剧本进度……”
“进度进度,就知道进度!” 他打断她,“拍不出感觉,回去剪一堆垃圾吗?”
我抬手接住一滴雨,指尖凉得发麻。
昨天夜里柴堆旁的山果,还放在袖袋里。表皮皱巴巴的,像老太太的脸。
他说那是我在庙后摘的。
其实我从没去过庙后。
“林晚月!” 他在屋里喊,“进来!”
我掀开门帘,潮气裹着他身上的烟味扑过来。赵姐站在桌边,脸色不太好看,手里的剧本捏得发皱。
“过来看看。” 他招手让我过去,指着监视器里的画面,“这组镜头太亮,缺了点阴森感。明天让灯光调暗些,你也配合着……”
他的手搭在我腰上,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
赵姐突然转过身:“张导,我去跟灯光组说一声。”
她的脚步声很快,出门时差点撞到门框。
“这女人,就是死板。” 他嗤笑一声,手收紧了些,“还是你懂事。”
我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山果:“导演要不要尝尝?昨天在院里捡的,看着怪有意思。”
他接过去,捏了捏,突然往嘴里塞了一口。
“唔……” 他皱起眉,“这什么味?跟嚼铁锈似的。”
我垂下眼:“可能放坏了吧。”
他把剩下的半颗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明天让小李去山下买点水果,这破地方……”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门口的石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脚印。
很深,像是踩了泥水,但雨明明是刚下的。
脚印从门槛一直延伸到偏殿的方向,尽头就是那尊石像。
“谁来过?” 他皱起眉,声音沉了沉。
“没看见人啊。” 我故意往他身边靠了靠,“说不定是山里的野兽?”
他盯着脚印看了会儿,突然骂了句:“妈的,别是有人来捣乱。”
他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鞋踩在那些脚印旁边,却没重叠。
脚印很深,边缘带着点暗红,像掺了血。
快到偏殿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石像底座旁的灰,被扫开了一小块,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石头。
形状像只手。
“小李!” 他突然吼了一声,“小李在哪?!”
场务小李从远处的帐篷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手电筒:“导、导演?”
“谁让你动石像的?” 他指着那块干净的地方,脸色很不好。
小李愣住了:“我没动啊张导,早上还好好的……”
“没动?那这是什么?”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 “嘶” 了一声,弯腰捂住脚。
他的鞋尖,正好踩在石像底座的裂缝上。
“怎么了?” 我走过去扶他。
“没事。” 他甩开我的手,脸色阴沉,“把石像周围都围起来,别让人靠近!”
小李赶紧点头,跑去找绳子。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有点踉跄。
经过我身边时,我看见他的裤脚沾了点灰,灰里掺着几根黑色的线,像头发。
“导演脚没事吧?” 我轻声问。
“不用你管。” 他没回头,声音硬邦邦的。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
雨还在下,脚印被冲得渐渐淡了。
只有石像底座旁的那小块干净地,越来越清晰。
像有只手,正从石头里慢慢伸出来。
我弯腰捡起他扔掉的那半颗山果,果皮上的纹路里,渗着点暗红的东西。
放在鼻尖闻了闻,不是铁锈味。
是血腥味。
偏殿里突然传来 “咔哒” 一声,很轻,像木头在动。
我抬头看过去,石像的影子被雨雾拉得很长,正好罩住那串消失的脚印。
像在把什么东西,慢慢吞下去。
赵姐抱着剧本从旁边经过,看见我站在雨里,愣了一下:“林小姐,怎么不进去?”
“在看雨。” 我笑了笑,把山果重新塞回袖袋,“赵姐不觉得,这雨下得很奇怪吗?”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远山,眉头皱了皱:“是有点邪门,山里的天气……”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 “呀” 了一声,指着我的肩膀。
“你这衣服上……”
我低头看,肩角的布料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灰。
灰的形状,像个小小的手印。
“大概是刚才蹭到的。” 我拍了拍,灰却像长在上面似的,没掉。
赵姐的脸色白了白:“我先过去了。”
她走得很快,手里的剧本哗啦作响。
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抬头望向偏殿的石像,它还立在那里,灰扑扑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底座的裂缝里,好像有东西在闪。
亮晶晶的,像…… 人的眼睛。
小李拿着绳子跑过来,看见我还站着,挠了挠头:“林姐,你也觉得那石像怪怪的?早上我好像看见它……”
他突然停住了,脸色变了变,转身就往偏殿跑:“我、我去围绳子了!”
他的脚步声很慌,差点滑倒。
我摸了摸肩角的灰印,指尖传来一阵黏腻的湿意。
低头看时,指尖上沾着点暗红。
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雨还在下,山雾越来越浓,把整个寺庙裹得严严实实。
远处的帐篷,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偏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开了条缝。
里面黑糊糊的,像个张着的嘴。
我慢慢走过去,站在门口。
石像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突然朝我这边挪了挪。
脚边的雨,好像停了。
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脚踝往上爬。
凉丝丝的,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