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步上前,体内那股力量如潮水般向四周漫开。面前的褐色木门忽然荡漾起重重波纹,我一步踏入,仿佛踩进了一片水波之中。
毫发无伤,畅通无阻。
“姑娘!”
身后传来宋和的惊呼,随即又化作一片戛然而止的寂静。他大约是见我直直撞向木门,这才惊慌失措。
可此时,我已穿过门扉,立在这座漆黑的庭院之中。
身后的木门仿佛从未有过变化,然而片刻之后,却见一只皂靴轻轻迈入。
接着是绯红的官袍。
再然后,是一双如玉的手。
红色官袍徐徐展现,修长的颈项,玉白的下颌,俊秀的容颜渐次呈现。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满是惊愕,让这份俊朗减色不少。
灯笼在我手中发出哀怨的低语:“既有这等本事,昨日又何苦费尽心机留我?”
体内的热流渐渐消退,司衡虽未言语,但我明白,这便是他的助力。
我轻晃灯笼,看着地上嫦娥的投影摇曳生姿,几欲飞天,这才轻声答道:“不过是借了些许力气罢了。”
小莲飘荡在身后,由衷惊叹:“慕瑶,你夫君当真了不起!被封在雪山寒洞之中,竟还能予你这般穿墙入室之能。”
她满面惊异,想必从未想过司衡有如此能耐。
那厢宋和却怔在原地。他听不见小莲的话语,只是恍惚地回过神来,双目灼灼地望向我:“姑娘。”
借着手里的烛光,我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你之前所见的女童,就在这钱府之中吗?”
“我……”他嗓音沙哑,神情艰涩,“我想即刻去寻她。”
我轻轻摇头:“宋大人,你这身打扮如此显眼,恐怕不便行动?”
宋和却瞬间坚定起来,与平日温润的模样判若两人:“姑娘放心,在下也并非毫无自保之力。”
我仍是摇头。
“宋大人不必心急。我既然能带你进来,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来吧,”我将灯笼向前微转,烛光下嫦娥的月影越发飘渺如仙。
“随我来,”又嘱咐灯笼,“前头带路。”
灯笼不再多言,只是映在青石板上的嫦娥投影开始悄无声息地偏移方向,时而向前,时而转左。
途中遇上两拨行色匆匆的下人,宋和下意识地闪身躲避,却惊讶地发现——根本无人察觉我们的存在。
他沉默着,此后便不再擅自行动。
偌大庭院中灯火寥落,连花草都稀稀疏疏,可见钱老爷吝啬的性子已经深入骨髓。
这时,灯笼的指引停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前。
同样是一扇朱红大门,上挂黄铜锁铮铮发亮。宅院内寂静无声,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院外树影婆娑,凉风骤起,凭空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我察觉到身后的宋大人已经不自觉地绷紧脊背,提高了警惕。
正欲再次穿门而入,忽闻高处传来一声询问: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我与宋大人同时抬头,只见高高的院墙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裙、面色发青的六七岁女童。
见我们望去,那小姑娘微微歪头,头顶圆髻上系着的红绳轻轻垂落。若非那漆黑的眼眸和青白的面容,倒真算得上玉雪可爱。
女童好奇地打量着我俩,再次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不待回答,她又嘻嘻笑了起来:“你们居然能看见我。”
我这才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本应见不到鬼的宋大人,却见他凝视着墙头的女孩,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
那悲喜交加的神情,任谁都不会错认。
“咏娘。”
他喃喃低语。
而后上前两步站在墙下,微微仰首,泪水却止不住流淌。
看他颤抖的双肩,我便明白这位宋大人不仅容貌俊秀,更是聪慧坚毅之人。此刻的情形,他又怎会看不出——眼前的女童早已非人?
“你在叫我吗?”
墙头的小姑娘将目光投向他,好奇地问道:
“你叫我咏娘?我不是这个名字。”但她迟疑片刻,又追问道:“你认识我吗?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样熟悉?”
宋大人站在那里,许久才抬起颤抖的手臂。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他劲瘦胳膊上暴起的青筋,分明是位练家子,此刻却连声音都在发颤:
“咏娘,你不记得哥哥了吗?”
“哥哥找你,已经十三年了。”
女童坐在墙头,一直晃荡的双腿忽然静止。红色裙摆下,两只绣鞋上缀着的毛茸线球窘迫地相对,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一股心酸也随之漫上我的心头。
不料下一刻,咏娘忽然张开双臂:“那你接住了,我可是很沉的。”
话音未落,她便纵身跃下,被宋和稳稳接在怀中。
他闷哼一声,脚步却纹丝不动。
“呀,”小莲在我身后轻呼,“这位宋大人瞧着文弱,没想到力气这般大!”
鬼物若不愿飘浮,那身子可比寻常沉重得多——死沉死沉,可不是句空话。
“我们这些死了的人本就沉重异常,若是化成厉鬼有了修为,那重量又与寻常尸身大不相同。”小莲啧啧称奇。
手中的灯笼开始晃动,嫦娥月影也变得凌乱,灯笼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好感人,好感人……”
倒把我那点伤感冲散了几分。
再望向前方,那位宋大人将小女孩紧紧抱在怀中,单膝跪地,温热的脸颊贴紧女童青白的面容。
似乎贪恋这属于活人的温度,小姑娘毫不见外,胖乎乎的手臂牢牢环住他的颈项。
“你好暖和呀。”
“是吗?”宋大人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可是咏娘如今,身子好凉啊。”
女童搂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地汲取着人的体温,童言稚语道:“你真笨!因为我死了很多年呀!”
死人,自然是没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