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两天。
溪水漫过石桥时,发出浑浊的咆哮。我站在廊下,看小李抱着发电机往帐篷跑,裤脚溅满泥浆,像拖着两条烂布条。
“导演!油快没了!” 他的喊声被雨声劈成碎片,“山下的路全淹了,送不上来!”
导演没应声。
他趴在监视器前,手指点着屏幕,眉头拧成个疙瘩。屏幕上正回放昨天的戏,我穿着古装跪在佛前,裙摆扫过石像底座的画面。
“暂停。” 他突然说。
画面定住了。
我的裙摆边缘,隐约闪过片白色。不是戏服的颜色,倒像…… 现代睡衣的蕾丝边。
“这是什么?” 他放大画面,噪点像虫子似的爬满屏幕,“老王,你拍的时候没看见?”
摄影师老王蹲在旁边抽烟,闻言猛吸一口:“昨晚就这点光,可能是镜头反光吧。”
导演没说话,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那片白色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我端着姜汤走过去,碗沿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导演喝点吧,驱驱寒。” 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背,他就猛地缩了一下。
“你手怎么这么冰?”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我笑了笑,把碗递给他:“可能站在廊下久了,山里潮气重。”
他接过碗,却没喝,眼睛还盯着屏幕。姜汤在碗里晃,琥珀色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没擦。
“你眼角……” 他突然伸手,指尖快碰到我眼尾时又停住,“什么时候有细纹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动:“大概是没休息好,拍夜戏熬的。”
他盯着我看了会儿,突然笑了:“也是,这几天是辛苦你了。”
他低头喝姜汤,喉结滚动的样子,让我想起昨夜柴堆旁的喘息。
我转身时,看见屏幕里的石像。
底座裂缝里渗出的液体,在镜头里像条细细的红线,正往我的裙摆爬。
“导演,” 我故意提高声音,“下一场拍什么?我去换衣服。”
他 “嗯” 了一声,注意力又回到屏幕上。
老王掐灭烟头,跟我往外走。经过石像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林小姐,” 他声音压得很低,“你觉不觉得…… 这石像好像变了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石像的肩膀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深色的斑,形状像片枯叶。
“山里潮,大概是发霉了吧。” 我笑了笑,加快脚步往化妆间走。
背后传来老王的叹息,很轻,被雨声盖住了。
换戏服时,指尖触到后腰的皮肤。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疙瘩,摸起来像颗石子。
镜子里的我,脸色白得像纸。眼尾的细纹确实深了些,像用指甲划出来的。
这张脸,越来越不像我自己的了。
突然,化妆间的门被风吹开。
雨丝卷着片枯叶飞进来,落在镜子上。
枯叶的形状,和石像肩膀上的斑一模一样。
我走过去关门,看见小李蹲在石像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在挑底座的裂缝。
“小李,干什么呢?” 我喊了一声。
他吓得手一抖,树枝掉在地上:“没、没什么,林姐。我看这缝里好像有东西……”
“导演不让碰这里,快走吧。” 我盯着他的手。
他指尖沾着点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
“哦、哦。” 他站起来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林姐,你手机响了好几遍了。”
我的手机?
我摸遍了口袋,才想起昨天落在偏殿的柴堆上了。
回去拿手机时,偏殿里空无一人。
柴堆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有人在里面找过东西。我的手机就躺在最上面,屏幕亮着,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
号码很陌生,归属地是两年前那个城市。
我刚要按接听,手机突然黑屏了。
屏幕上映出我的脸,眼尾的细纹里,好像嵌着点红。
像血。
身后传来 “咔哒” 声。
是石像关节转动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
石像还立在那里,肩膀上的斑又深了些。底座裂缝里的液体,已经漫到了地面,在青石板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的倒影,不是我。
是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脸被头发遮住了,只能看见嘴角的笑,很诡异。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吓得我手一抖,掉在水洼里。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水洼里的倒影抬起头。
露出的眼睛,红得像血。
我捡起手机,转身就往外跑。
跑出偏殿时,撞见导演。
他手里拿着张纸,脸色很难看:“这是什么?”
纸上是用朱砂画的符咒,歪歪扭扭的,和我昨天在柴堆旁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 我说。
他把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别让我发现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的脚正好踩在纸团上,朱砂印在他的鞋底,像朵开败的花。
雨还在下,溪水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里爬出来。
石像底座的水洼里,红裙子的倒影还在笑。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和导演鞋底一样的朱砂。
像是跟着我,从水洼里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