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闻言,更是将女童死死搂在怀中,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小小身躯融入自己滚烫的血肉之中。
小姑娘如今已是鬼童之身,倒不惧这力道,只是如小狗般将鼻子凑近他耳畔,轻轻抽动两下。
她故作老成地说道:“快松开我,我闻到你颈间的血,又热又香。”
“再不松开,我可要饿啦!”
身为鬼童,她自然力气远超常人,此刻稍一用力便挣脱了宋大人的怀抱,轻轻将他推开:
“你快些松手嘛,不然我真要咬你了。”
我心中暗叹。
这小小女童虽看似懵懂,却能嗅到血液的温热香甜,想必是尝过滋味的。
仔细看去,她那一身红衣之外,果然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色怨气。
那是她曾行恶事留下的孽债,好在怨气细微,想来还未曾害过人命。
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那位素来稳重自持、君子端方的宋大人,竟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挽起衣袖:“想喝便喝吧。”
就着灯笼微光,可以清楚看到他玉白的手腕。
再往上,却有几道兵器留下的伤痕。看来这位负责城中护卫的宋大人,也没少经历搏杀。
女童却突然抿紧了嘴,背着手后退一步:
“你好奇怪,”她的声音稚嫩,语气却平静无波。
“我不认得你,但觉得你很熟悉。你是人,却能看见我,还愿意给我血喝。”
她苦恼地皱起眉头:“可我偏偏不想喝你的。”
“因为我咬人很痛的。”
她张开嘴,缓缓露出两颗先前未曾显现的獠牙。
我站在一旁,心中蓦地一痛。
难怪想要饮血——原来这小小女童,竟如我爹娘一般,早已成了僵尸。
只不过眼前女童尚有余地,我的父母却已饱受煎熬,最终长眠于沉沉地底,再无来世……
“心娘。”
司衡的声音突然在我心底响起:
“莫怕。”
“他们行善积德,功德无量。终有一日,上天会再予他们机缘。”
一阵夜风拂过,我的手背上忽然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掌。
虽无形体,我却能真切感受到。
而后后背贴上一片宽广温热的胸膛。半空中铁链哗啦作响,我被司衡拢入怀中。
他向我承诺:
“一切都会好的。”
但只一瞬,这温暖便倏然消散。
我仿佛看见他再次弓起脊背,跪在冰床之上,沉重锁链哗啦作响,鲜红的血液重新渗出。
“司衡。”
“不必担心。”
他缓缓坐下:“只是显化在外,难免受制。我无碍。”
“小新娘,你该对自己的夫君多些信心。我既出手,自有把握。”
我想起那双金黄色的瞳孔,想起他在挣扎中不断流淌的鲜血,此刻只能默然定神。
——假装对他十分放心。
再看宋和。
他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双臂抬起,虚虚环着已退开两步的女童,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与眷恋。
“咏娘,哥哥不怕痛。”
属于活人的、心甘情愿献上的、饱含阳刚生机的温热血液,就在眼前搏动。
女童抿紧嘴,獠牙的尖端却不由自主地缓缓伸出。
她纠结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腕,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咬人真的很痛的。”
宋和脸上又滑落一滴泪,砸在绯红官袍上,迅速洇开一团深色。
“哥哥不怕痛。”
女童咽了咽口水,青白的脸上满是动摇。
最终她小心翼翼地向前两步,重新偎回宋大人怀中,轻声道:“那我……我不会咬死你的。”
我静立一旁,默然无语。小莲却在一旁焦急地戳我:“慕瑶!慕瑶!”
我明白她的担忧——阴物沾染生人精血必欠因果,她不愿见这小女孩也被因果束缚。
就在这时,女童突然又连退两步,用力摇头。
红头绳甩在她青白的脸上,更显稚气:
“我不要,我不想你痛。”
她漆黑的眼眸牢牢盯着人时,显得格外骇人:
“虽然不认得你,但我觉得你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不要你痛。”
然而宋大人眉梢眼角却依旧沉静:
“可哥哥这里很痛……”
他缓缓说着,艰难地挤出笑意,声音越发轻柔:
“咏娘,告诉哥哥,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女童歪了歪脑袋。
“我醒来就是这样啦。你叫我咏娘,这是我睡着前的名字吗?”
而后……
她又将目光转向我和身后的小莲,以及我手中的灯笼。
“姐姐,你和我一样吗?为什么身上有金光?”
“后面那个大姐姐为什么不咬人?那只灯笼我昨晚见过,我想和他玩,他却跑了。”
灯笼越发沉默不语。
面对这样一个小小鬼童,他昨晚逃得那般利落,说出去实在有损英名。
倒不如继续装聋作哑。
小莲却微微一笑,认真答道:“因为我死后没了尸身,魂魄之体自然更有能耐些。”
说话间,女童已缓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戳了戳我身上的金色光晕。
下一刻,她的指尖猛地爆出一声脆响!
“噼啪!”
“咏娘!”
宋和急忙上前,心疼地捧住她的手。小女孩瘪了瘪嘴,委屈道:“好痛……”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认真解释:
“因为你道行尚浅,也因你曾害过人。所以我身上的功德金光,你随意触碰便会受伤。”
当然,还因我命格特殊,天生阴命,最易吸引魑魅魍魉。
它们会无意识被我吸引,但这功德金光,也只能对付些道行浅薄的小鬼。若遇上有本事的,便无甚大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