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器的光映在导演脸上,忽明忽暗的,像庙里摇曳的烛火。
“停!” 他猛地一拍桌子,耳机线从脖子上滑下来,“倒回去,刚才那段!”
老王赶紧操作鼠标,画面退回到我转身的瞬间。古装裙摆扫过石像底座,布料摩擦石头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机房里格外清晰。
“就是这里。” 导演指着屏幕,声音发紧,“你自己看,她的口型!”
我凑近屏幕,画面里的 “我” 正望着石佛,嘴唇动得很慢。
“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
无声的口型,像枚生锈的钉子,扎进空气里。
可配音分明是剧本里的台词:“此恨绵绵无绝期。”
录音师小张脸色发白,手里的保温杯差点脱手:“不可能啊张导,录音轨没问题,我昨天还检查过……”
“没问题?” 导演抓起耳机砸在桌上,塑料壳裂开道缝,“口型对不上,你跟我说没问题?”
机房的灯泡晃了晃,电流发出滋滋的轻响。我后颈的红痕突然发烫,像被人用烟头烫了下。
“可能是后期出了错?” 我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 —— 半张泛黄的报纸碎片,是今早从石像裂缝里掉出来的。
报纸上的日期被水渍晕开了,只能看清 “网红”“自杀” 几个模糊的字。
导演没理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反复回放那段画面。我的口型越来越清晰,每个字都像从石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潮湿的霉味。
“你去问问配音组。” 他突然对小张说,声音硬得像石头,“半小时内,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小张应声跑出去,关门时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报纸碎片沙沙作响。
碎片上的 “杀” 字,突然变得清晰了。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导演突然转头看我,眼神像淬了冰,“对着石像说什么呢?”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漾开笑:“背台词呢,导演忘了?下一场有段独白。”
我从口袋里摸出剧本,故意让他看见我捏着纸的指尖 —— 那里沾着点朱砂,是昨天从符咒上蹭到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指尖,眉头皱了皱,没再追问。
监视器里的画面还在循环,我的口型一遍遍重复着 “两年前”,配音却固执地念着 “此恨绵绵”,像两个平行世界的声音在打架。
“这石像……” 老王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早上看它的时候,底座裂缝里好像塞了东西。”
导演猛地站起来:“什么东西?”
“看不清,黑糊糊的,像团布。” 老王往门口瞟了瞟,“说不定跟录音出错有关?”
导演没说话,抓起手电筒就往外走。我和老王跟在后面,脚步声在走廊里撞来撞去,像有人在暗处模仿我们。
偏殿的门还是虚掩着,石像立在角落里,底座的裂缝果然比昨天宽了些。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裂缝里露出片暗红色的布料,边缘绣着朵模糊的花。
“拿出来。” 导演对老王说。
老王蹲下身,手指刚碰到布料,突然 “啊” 了一声,猛地缩回手。
他的指尖沾着几根黑色的线,像头发,还缠着点湿冷的黏液。
“我来。” 我走过去,直接伸手进裂缝。
布料很滑,像浸过血的绸缎。拽出来时,带起一串黏稠的液体,滴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
是块撕碎的戏服碎片,上面绣着的花,和我现在穿的古装一模一样。
碎片的角落里,用朱砂写着个歪歪扭扭的 “月” 字。
“这是你的衣服?” 导演的声音发颤。
“不是我的。” 我把碎片扔在地上,“我的戏服没绣这个。”
其实我知道,这是姐姐的。去年她自杀时,穿的就是这件戏服改的红裙子。
但我不能说。
导演盯着碎片上的 “月” 字,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柴堆。
柴堆上的干草簌簌作响,滚下来个东西 —— 是他昨天藏起来的符咒,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碎了,混在干草里。
“谁干的?” 他的声音带着恐惧,手电筒的光晃得厉害,“小李?还是赵姐?”
没人应声。
偏殿里静得可怕,只有石像底座的裂缝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有人在里面呼吸。
我低头看那块碎片,暗红色的布料在月光下泛着油光,绣着的花慢慢舒展开,变成了朵完整的曼陀罗。
和姐姐最后那条微博里的配图,一模一样。
“导演,” 我捡起碎片,故意让他看见我的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 是刚才拽碎片时被划破的,“说不定是山里的野兽弄的?”
他没接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像的脸。
石像的嘴角又掉了块灰,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石头,弯成个诡异的弧度。
像在笑我们蠢。
手电筒突然灭了。
黑暗涌过来的瞬间,我听见石像底座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个极轻的叹息,像女人的声音。
“两年前……”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和我在监视器里的口型,完美重合。
导演突然尖叫一声,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哐当的巨响。
我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来的瞬间,看见石像的手,正慢慢抬起来。
指尖离导演的后背,只有寸许。
碎片从我的手里滑落,掉进裂缝里。
黑暗中,那朵曼陀罗,好像开得更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