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草堆边缘露出的那截宣纸,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截断骨。
我伸手将它抽出来时,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带着潮湿的凉意。纸上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符咒,线条断断续续,像蚯蚓在爬,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什么?”
导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我手一抖,宣纸飘落在地。他刚从外面回来,雨衣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正好漫到符咒的边缘。
朱砂遇水,竟慢慢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在庙里捡的。” 我弯腰去捡,他却先一步踩在了纸上。
鞋跟碾过符咒的中心,那里的朱砂突然变得粘稠,像要粘住他的鞋底。
“据说能驱邪。” 我抬头看他,故意让发丝扫过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很烫,和这偏殿的阴冷格格不入。
他嗤笑一声,抬脚踢开那张纸:“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纸落在石像底座旁,被风卷着贴在了裂缝上。朱砂符咒正好盖住那道黑糊糊的口子,像给伤口贴了块创可贴。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像座下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纸,黄白色的宣纸,边缘微微卷起,像被潮气浸过。
数了数,正好七张。
今天是我们来的第四天。
“刚才去哪了?” 我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没离开那叠纸。最上面那张的角落,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记,像用指甲掐出来的。
“跟制片打电话,山下的路还没通。” 他往柴堆上一坐,掏出烟盒,抖了半天只掉出一根烟,“这破地方,再待下去要疯。”
烟刚点着,就被风卷走了火星。他骂了句脏话,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我注意到,他碾烟的位置,正好是昨天那张符咒消失的地方。地上还留着淡淡的朱砂印,像块没洗干净的血渍。
“导演好像很怕这些?” 我挨着他坐下,故意让肩膀碰到他的胳膊。他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块僵硬的石头。
“怕?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猛地搂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当年拍坟地夜戏,棺材板突然开了,我都没眨过眼。”
我顺着他的话笑,手指却悄悄伸向那叠纸。离得越近,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点香火的气息,像从老祠堂里捞出来的。
指尖刚要碰到最上面那张,石像突然传来 “咔哒” 一声轻响。
像骨头错位的声音。
他猛地松开我,警惕地看向石像:“什么声音?”
“大概是老鼠吧。” 我缩回手,假装整理衣服。后腰的皮肤突然发痒,那里昨天摸到的小疙瘩,好像长大了些,像颗埋在肉里的石子。
他盯着石像看了半天,直到确认没再出声,才又松懈下来,伸手去解我的衣带。
“别在这……” 我故意推他,目光却瞟向那叠纸。
最上面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角。
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他不理会我的抗拒,呼吸越来越粗重。我闭着眼,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我的皮肤上游走,带着烟味和焦虑的气息。
耳边却清晰地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很轻,像有人在用指尖捻过纸面。
还有石像底座的裂缝里,传来细微的吮吸声,像婴儿在吃奶。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叠纸。
七张,还是七张。
但最上面那张的角落,多了个牙印,深深的,边缘还沾着点湿冷的黏液。
像刚才那声 “咔哒”,是石像在咬东西。
“你看什么?”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顺着看过去,眉头皱了起来,“那堆纸哪来的?”
“一直就在啊。”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挡住他的视线,“可能是以前庙里的人留下的。”
他没再追问,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柴堆被压得咯吱作响,混着外面的雨声,像谁在暗处磨牙。
我侧过头,看见那张被风吹到裂缝上的符咒,朱砂已经彻底晕开,在纸上汇成个模糊的人影。
像个穿裙子的女人,正从石像里往外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趴在我身上。
我趁他闭眼的功夫,又数了数石像下的纸。
还是七张。
但最上面那张的牙印,更深了。
他翻身躺到一旁时,不小心碰掉了柴堆上的一根木柴。木柴滚到石像底座旁,正好撞在那叠纸上。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我和他同时看过去。
纸上没有符咒,只有用朱砂画的一个圈,圈里写着个数字:4。
今天是第四天。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血。
“这…… 这是什么?” 他指着那张纸,声音发颤。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石像的脸。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照亮了石佛嘴角新掉的一块灰。
那里露出的青黑色石头,正好形成一个数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