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裹着水汽钻进偏殿时,我先闻到了那股味道。
不是山里的霉味,也不是香烛的气息。是种甜腻的腐烂味,像雨水泡烂的花瓣,混着点泥土的腥气,从我的发梢里钻出来。
导演还在睡,眉头皱得很紧,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概又是梦到他的 “爆款戏”。我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指尖沾到点黏腻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正是那股腐味。
枕头上落着几根头发,黑得发亮,比我的发色深得多,像浸过墨汁。
我悄悄把头发拢起来,塞进袖袋。指尖触到后腰的疙瘩,那里已经鼓得像颗鸽蛋,隔着衣服都能摸到,硬邦邦的,像埋了块碎骨头。
“醒了?” 导演突然睁开眼,眼神直勾勾的,“你身上什么味?”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故意让头发扫过他的脖颈:“大概是山里的雾气吧,潮得很。”
他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没说话。我看见他的枕头上,也落着根黑头发,正缠在他的手指上,像条细小的蛇。
今天拍上吊戏。
道具组在梁上挂了根粗麻绳,打了个死结。赵姐拿着剧本在旁边念叨:“这场戏要的是绝望感,你得让观众看着就心疼。”
我套上素白的戏服,领口磨着后颈的红痕,疼得钻心。化妆师往我脸上扫白粉,刷子碰到颧骨时,我突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 眼白里爬着根红血丝,像条细细的蚯蚓。
“林姐,你脸色好差。” 化妆师的声音发颤,“要不要休息会儿?”
“没事。” 我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又深了些,像用刀刻出来的。
站在木凳上时,麻绳勒得脖颈发紧。导演举着喇叭喊:“情绪再到位点!想象一下,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我低头往下看,剧组的人都仰着脸,表情模糊不清,像一群看热闹的影子。只有石像立在角落里,看得最清楚 —— 它的底座又渗出了液体,在地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我被勒紧的脖颈。
“开始!”
我踢翻木凳的瞬间,威亚突然断了。
失重感袭来时,我听见麻绳在空中划过的呼啸声,像有人在尖叫。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我摔在泥地里,却像落在棉花上,软乎乎的。
“林姐!” 小李的叫声离得很远。
我慢慢站起来,裙摆滴着水,落在地上的水珠里,浮着些白色的小东西,细细的,在水里扭来扭去。
是蛆虫。
剧组的人都看呆了,没人敢说话。导演跑过来抓我的胳膊,手刚碰到我的皮肤就猛地缩回,脸色惨白:“你、你没摔着?”
“没事啊。” 我笑着转了个圈,裙摆甩起的水珠溅到他脸上,“可能是菩萨保佑吧。”
他盯着我脚下的蛆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赵姐突然指着我的裙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是什么?”
我低头看,裙摆的湿泥里,裹着块暗红色的布料,边缘绣着朵曼陀罗,和昨天从石像裂缝里拽出来的碎片一模一样。
“大概是蹭到的道具吧。” 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那块布料,就听见头顶传来 “咔哒” 一声。
抬头看时,梁上的麻绳还在晃,旁边的木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手印,黑糊糊的,像用炭抹上去的。
形状和石像底座旁的那块干净地,一模一样。
“卡!” 导演突然喊停,声音比麻绳勒得还紧,“今天不拍了!都回去!”
没人敢动。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脚下的蛆虫上,那些小东西正在慢慢爬,朝着石像的方向,像在朝拜。
我往偏殿走时,听见身后传来赵姐的声音,很轻,像在哭:“那布料…… 是去年失踪的群演穿的……”
后背的疙瘩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我伸手摸了摸,那里的皮肤硬得像石头,青斑的形状越来越清晰,真的像极了后山的歪脖子树。
偏殿的门虚掩着,石像底座的水洼里,倒映着个穿红裙子的影子,正对着我笑。
我推开门走进去,影子突然消失了。
只有那股腐味越来越浓,钻进我的鼻孔,缠上我的舌头,像要把我也变成泡烂的花瓣。
石像座下的宣纸,又少了一张。
现在只剩四张了。
最上面那张的边缘,沾着点湿泥,里面裹着根黑头发,正慢慢往纸里钻,像要把自己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