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人都站在偏殿外,像被钉在原地的桩子。
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脚边,瞳孔里映出青石板上的红与白。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
“佛光普照” 的牌匾压在一具尸体上,衬衫被血浸透,变成深褐色。脑浆混着碎骨溅在石缝里,和第一天导演吐的痰渍粘在一起,结成丑陋的痂。
那具尸体穿着导演的名牌衬衫,微胖的肚皮从撕裂的衣料里鼓出来,像块泡发的腐肉。
是导演。
我猛地回头看廊下。
刚才爬出去的 “导演” 还瘫在那里,脸对着尸体,眼睛瞪得要裂开。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指向尸体,又指向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偏殿里的石像传来 “咔哒” 一声,像是关节转动的声音。我回头看,石像底座的裂缝张得更开了,里面黑糊糊的,像张正在笑的嘴。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了调的声波撞在廊柱上,弹回来时碎成一片。
没人回答他。
摄影师老王举着摄像机,镜头对着尸体,手指却在发抖,画面晃得像在水里泡过。场务小李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却没哭出声。编剧赵姐扶着廊柱,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像在念什么咒语。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怪,像在看空气,又像在看不该存在的东西。
我往偏殿退了半步,脚后跟踢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是昨天柴堆上的碎骨,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门口,沾着的纸钱灰被风吹得飘散,像细小的黑蝴蝶。
“你们看我啊!” 廊下的 “导演” 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在这里!我没死!”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从廊柱穿了过去。
半透明的身体晃了晃,像水波里的影子。
他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正慢慢变得透明,能看见掌纹里积着的灰,和石像底座的灰一模一样。
偏殿里的霉味突然变浓,混着股浓重的血腥气,钻进鼻腔时带着铁锈味。我后颈的红痕又开始发烫,像有火在皮肤下游走。
石像底座的液体漫到门口了。
暗红的水流在青石板上织成细网,朝着尸体的方向蔓延。水流过的地方,青石板的颜色变深,像被浸透的血布。
“不…… 不可能……” 廊下的 “导演” 瘫坐下去,半透明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我昨天还在看素材…… 还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被风一点点吹散。
我转身走进偏殿,石像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正好罩住我的脚。底座的裂缝里渗出的液体里,漂着片撕碎的照片,上面是个穿古装的女人,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
照片的边缘沾着根长发,黑得发亮,不是我的。
廊下传来摄像机落地的闷响,接着是小李压抑的尖叫。我没回头,指尖触到石像冰冷的表面,裂缝里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上爬,凉得像蛇。
“你早就死了。” 我对着石像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从第一天牌匾掉下来的时候。”
石像的嘴角又掉了块灰,露出的青黑色石头弯成诡异的弧度。
廊下的 “导演” 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我走到门口时,正看见他的半透明身体在扭曲,像被揉皱的纸。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有恐惧,有不解,还有一丝终于醒悟的绝望。
我对着他笑了笑。
后颈的红痕突然不烫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奇异的麻木感,像皮肤下的血都冻成了冰。石像底座的液体终于漫到尸体旁,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漩涡,将溅出的脑浆一点点卷进去。
剧组的人开始往后退,脚步踉跄,像被无形的手推着。他们没人敢再看尸体,也没人敢看我,只是低着头,沿着廊下往庙门的方向挪。
老王捡起摄像机,镜头最后扫过偏殿门口。
取景器里,我的身影和石像的影子叠在一起,慢慢变得模糊。而那具被牌匾压住的尸体,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在抓什么。
廊下的 “导演” 彻底消失了,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滩淡淡的水渍,很快被风吹干,没留下一点痕迹。
偏殿里的石像又 “咔哒” 响了一声。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它的头微微歪了歪,正对着庙门的方向,像在目送什么离开。
我伸手摸了摸石像的裂缝,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里面好像有心跳声,咚,咚,咚,和第一天夜里柴堆旁听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