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像生锈的铁犁碾过青石板，带着阴曹地府的寒气，把庙门前的雾都冻得发僵。
记者们还围着偏殿的破窗起哄，有人举着话筒喊 “独家爆料”，有人对着地上的纸灰堆拍照，闪光灯在晨雾里炸开，像一串串惨白的鬼火。没人注意到庙门后的阴影里，两个黑影正慢慢凝成形。
高帽压得很低，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灰。帽檐下的黑暗深得像两口井，只能看见锁链在他们手里晃悠，铁环碰撞的脆响里，裹着股尸腐的腥气。
“张涛，阳寿已尽，跟我们走。”
左边的黑影开口，声音像是从坟头的烂泥里捞出来的，又冷又黏，糊在人皮肤上发疼。
导演的魂魄还在挣扎，半透明的身子被之前那团灰雾裹着，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他看见锁链的瞬间，突然疯了似的往我这边冲，影子穿透几个记者的身体时，那些人突然打了个寒颤，骂骂咧咧地裹紧衣服。
“是你！都是你害我！” 他的声音尖得像玻璃碴子，刮得人耳膜疼，“你根本不是林晚月！你是假的！”
我靠在老槐树上，看着他的影子撞过来。穿过我肩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后颈那道消失的红痕突然像被冰锥扎了下，疼得人眼前发黑。
“她早就死了…… 两年前就死在这庙里了……” 他还在尖叫，魂魄突然剧烈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成了团，“你是鬼！你是来索命的鬼！”
黑袍黑影没理会他的疯癫，锁链 “哗啦” 一声甩出去，铁环在空中划出道青黑色的弧线，精准地缠上导演的魂魄。锁链收紧的刹那，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半透明的身子上勒出一道道灰黑色的印子，像被烧红的铁丝烫过的纸。
“带走。”
右边的黑影开口，声音比左边的更沉，像巨石滚过枯井，震得石像底座的裂缝都嗡嗡作响。
锁链拖着导演的魂魄往庙外走，他的尖叫渐渐变成呜咽，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里的怨毒像要淌出来，在半透明的脸上烧出两个黑洞。经过石像时，他突然拼命挣扎，锁链勒得更紧，竟从他魂魄里拽出一缕黑丝，轻飘飘地飞进石像的裂缝里。
裂缝里传来细微的吮吸声，像婴儿在吃奶。
记者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人群突然炸开。有人指着黑影的方向发抖，有人举着相机狂按快门，却什么也拍不到 —— 黑袍和锁链在镜头里只是两团模糊的灰影，像曝光过度的胶片。
“眼花了吧？”
“肯定是剧组搞的特效！”
议论声里，我看着锁链拖着导演的魂魄钻进山雾里。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缩成个小黑点，被雾一口吞了。锁链声在山谷里荡了荡，慢慢听不见了。
两个黑影经过我身边时，左边的突然顿了顿。
帽檐下的黑暗里，好像有双眼睛扫过我手腕内侧的痣。那目光比锁链还冷，刮得皮肤发麻。
“时辰未到。” 他丢下句话，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黏腻，像舌头舔过腐烂的肉。
黑袍下摆扫过我的鞋尖，带起的灰里混着几根长发，黑得发亮，缠在脚踝上像细小的蛇。等我低头去扯，头发已经不见了，只剩鞋面上一点青黑色的印子，像没擦净的血。
记者们还在吵吵嚷嚷，有人说要报警，有人说要找道士来做法。赵姐扶着老王从偏殿走出来，老王的摄像机还在录像，镜头对着空荡荡的庙门，屏幕上只有跳动的雪花点。
“林姐，你没事吧？” 小李跑过来，脸白得像纸，手里还攥着那根探过石像裂缝的树枝，枝桠上缠着点暗红的布丝，“刚才那…… 那是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摸向石像的方向。裂缝里的液体又多了些，在青石板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里面漂着片撕碎的照片，是导演和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的合影，女人的脸被水泡得模糊，只剩嘴角的笑还清晰，像沾了血。
“都结束了。” 我轻声说，指尖的温度突然变得很低，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赵姐突然指着我的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摸了摸眼角，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凑到眼前看，是半透明的液体，像稀释的血，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光。
这时，供桌上的香炉突然 “咔哒” 响了声。
抬头看时，香炉里的香灰正自己隆起，堆成个小小的坟包形状，上面还插着根没烧完的香，烟不像往常那样往上飘，反而贴着桌面往石像的方向爬，在地上画出条扭曲的线。
风穿过偏殿的破窗，卷着段跑调的旋律飘过来。是姐姐最喜欢的那首歌，这次却没跑调，温柔得像贴着耳朵哼，听得人心里发毛。
石像底座的宣纸不知何时又多了三张，整整齐齐码在裂缝边，边缘泛着青黑色的光，像浸过毒液。最上面那张的角落，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 “月” 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刻上去的。
记者们终于觉得没趣，扛着设备往山下走。有人回头望了眼破庙，眼里的好奇混着恐惧，像在看个刚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脚步声渐远时，我听见有人嘀咕：“难怪前两年那个网红死在这儿…… 这地方邪性得很。”
我弯腰捡起最上面那张宣纸，指尖触到 “月” 字的地方，突然传来灼痛感。摊开手看，纸页上的朱砂正慢慢渗进我的皮肤，在掌心烙出个模糊的印记，像朵没开的曼陀罗。
袖袋里的红裙碎片突然发烫，烫得人攥不住拳。掏出来看，布料上绣的金线正在变黑，像被火烧过，露出底下用胭脂写的小字：“他欠的，还了。”
石像的嘴角又掉了块灰，露出的青黑色石头上，新刻了道细细的痕，像根头发。裂缝里的液体还在往外渗，在地上汇成的水洼里，我的倒影正对着我笑，嘴角露出尖尖的牙。
锁链拖地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山雾慢慢散了些，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那光一点也不暖，落在皮肤上像冰碴子，冷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
偏殿里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像有人在数新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