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还在庙门前扎堆,摄像机对着偏殿的破窗猛拍。有人举着话筒念稿,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回声,把 “名导暴毙” 四个字喊得像场闹剧。
我站在石桥那头,看红裙姑娘往这边走。
她的裙摆扫过青石板,沾着的泥点落在地上,慢慢洇开,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阳光穿过她的肩膀,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边缘却毛茸茸的,像没干透的墨。
“看那边!” 有个记者突然指向我们,镜头纷纷转过来,“是她!刚才那个红裙子!”
闪光灯在她身上炸开,她却没躲,反而抬起头,对着镜头笑了笑。我看见她的尖牙在光下泛着白,和我昨夜在柴堆旁瞥见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走到石桥中央时,停了停。
溪水在桥下打着旋,绿得发黑,像块没磨亮的铜镜。她低头看水面,我也跟着往下望 ——
溪水里没有她的倒影。
只有团模糊的红,像块浸了血的布,在水里慢慢散开。
“没影子!她没有影子!” 有个女记者尖叫起来,手里的话筒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红裙姑娘没回头,继续往桥这头走。经过我身边时,她的发梢扫过我的手腕,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和姐姐那件红裙子晾在阴雨天的味道,分毫不差。
“结束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钻进耳朵里发疼。
我看着她往山后走,红裙在绿树间晃了晃,像滴进墨里的血。走到半山腰时,她突然回过头。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但我知道她在笑 —— 那笑声顺着风飘过来,细细的,像根线,缠在石像的裂缝里。
她的嘴角咧得很开,几乎到了耳根,尖牙在阳光下闪了闪。
就在这时,山雾突然涌上来,把她整个吞了进去。
等雾散开些,山路上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石桥一直延伸到雾里,像被人用红墨水画的线。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红,像没擦净的胭脂。凑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香火味,和供桌上那根没烧完的香,味道一样。
记者们终于扛着设备离开了,脚步声稀稀拉拉的,像被踩碎的骨头。最后一个人走时,回头望了眼破庙,嘴里念叨着 “邪门”,加快脚步钻进了山雾里。
庙门前突然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偏殿破窗的呜咽声,像有人在里面哭。
我往回走,经过石像时,看见底座的裂缝里渗出新的液体,比之前的更红,像刚放出来的血。液体里漂着根长发,黑得发亮,我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头发就化了,变成一缕青烟,钻进裂缝里。
石像的嘴角又掉了块灰,露出的青黑色石头上,多了道新的刻痕,像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供桌上的香终于烧完了,最后一点火星落在香灰里,烫出个小小的洞。香灰堆突然塌了塌,露出底下埋着的东西 —— 半块红布,绣着的曼陀罗花被烧得发黑,和红裙姑娘裙摆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山风穿过偏殿,带着阵熟悉的歌声。
是姐姐最喜欢的那首,这次唱得很完整,温柔得像贴着耳朵哼。我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又开始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石像底座的宣纸,不知何时又多了七张,整整齐齐码着,边缘泛着青黑色的光。最上面那张的角落,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 “月” 字。
我对着石像笑了笑,转身往偏殿走。
柴堆上的碎骨还在,沾着的纸钱灰被风吹得簌簌掉。昨夜缠绵的痕迹已经干了,带血的纸巾变成了褐色,像块发硬的痂。
墙角的蛛网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蜘蛛,通体发黑,正抱着只飞蛾,慢慢往网中央爬。飞蛾的翅膀还在动,像片快掉的指甲。
我躺在柴堆上,闻着庙里的霉味,听着石像底座液体滴落的声音。
嗒,嗒,嗒。
像在数着什么。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趴在我身上,呼吸吹在颈窝里,带着股烟酒和欲望的味道。我睁开眼,看见导演半透明的脸,正对着我笑。
“再陪我一晚……” 他喃喃自语,手往我腰上摸。
我没动,只是咧开嘴,让尖牙蹭到他的脸。
他的魂魄突然尖叫着散开,像被烧化的冰。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我手背上。我看着自己的指尖慢慢变得透明,像要融进这偏殿的黑暗里。
石像的方向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像有人在数新的日子。
我闭上眼,听见姐姐的歌声在山谷里荡了荡,慢慢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