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餐时分，气氛格外凝滞。

苏晚意低着头，小口喝着粥，尽量避免与餐桌对面的男人有任何视线接触。手腕上淡淡的红痕似乎还在隐隐发烫，提醒着昨夜走廊里那诡异又惊心的一幕。

傅承玺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抓住她手腕的人不是他。但他用餐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目光偶尔会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昨晚，”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谢谢你的水。”

苏晚意捏着勺子的手指一紧，心跳仿佛停止了一下。他居然主动提起？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不客气，傅先生。你……没事了吧？”

“老毛病。”他重复着之前的说辞，语气平淡，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审视，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偶尔会发作。”

苏晚意不敢深问，只能点点头：“那就好。”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傅承玺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问道：“听说‘拾遗’工作室最近修复了一件明代的金镶玉头面，在业内评价很高。”

苏晚意猛地抬头，瞳孔微缩。“拾遗”是她私下接活时用的化名，极其隐秘，他怎么会知道？！

看到她瞬间绷紧的反应，傅承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依旧平淡：“张夫人昨天提到的。看来这位‘拾遗’大师，手法确实精湛。”

苏晚意后背渗出冷汗。是张夫人提过？还是他……调查了她？她稳住心神，勉强道：“是吗？我不太关注这些。”

“哦？”傅承玺眉梢微挑，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我以为你会对这类传统工艺感兴趣。毕竟，你上次的点翠见解，很独到。”

他又在试探！

苏晚意放下勺子，直视着他：“傅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对那些高深的古董修复了解有限。上次只是凑巧在书上看到过类似记载，不敢在张夫人面前卖弄。”

傅承玺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像只受惊却强装凶狠的兔子。

“没什么。”他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距离感，“只是觉得，如果你有兴趣，傅家库房里倒是有几件残损的古董首饰，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修复。丢了可惜。”

苏晚意的心猛地一跳！傅家库房？残损的古董首饰？这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诱惑！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历经岁月沉淀的宝物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着她去唤醒……

但下一秒，强烈的警惕心压过了渴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傅承玺提供的。这一定是个陷阱，一个让她暴露更多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眼底的渴望，语气疏离：“谢谢傅先生好意，但我能力有限，恐怕难以胜任。还是请专业的修复师更为稳妥。”

傅承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果然，她对这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和……自信？

“随你。”他不再坚持，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只是觉得资源闲置，有些浪费。”

他起身，准备离开。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

“今晚我有个商业酒会，”他侧头看她，语气不容置疑，“你陪我出席。下午会有人送礼服过来。”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通知。苏晚意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种场合她只想远离。

“协议第三条，”傅承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补充，“必要时，配合出席公开场合，维持表面形象。记得吗？”

苏晚意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攥紧了手指，低声道：“记得。”

“很好。”傅承玺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苏晚意感到一阵无力。在这场不对等的协议关系里，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而他，似乎正在一步步收紧掌控的绳索，用各种方式试探她的底线，窥探她的秘密。

下午，果然有造型团队带着几套高定礼服和珠宝来到别墅。

苏晚意像个人偶一样被她们摆弄着试穿、化妆、做发型。最后选定了一条湖蓝色的抹胸长裙，款式简约大方，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雅。造型师还想给她佩戴一套奢华夺目的钻石项链。

“不用这个，”苏晚意轻声拒绝，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那枚羊脂玉平安扣，“我用这个就好。”

造型师有些犹豫：“苏小姐，今晚场合很重要，这会不会太素净了？”

“就这样。”苏晚意语气坚持。她不想浑身披挂着他提供的“装备”，这枚母亲给的玉扣，是她最后的坚持和底气。

傍晚，傅承玺回来接她。看到她一身湖蓝色长裙，清新脱俗，唯独戴着一枚与华服格格不入的温润玉扣时，他目光停顿了两秒，却没说什么。

酒会设在市中心顶级酒店的宴会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傅承玺一出现，立刻成为全场焦点。不断有人上前寒暄敬酒，他游刃有余地应酬着，神情依旧是惯常的疏离冷漠，却无形中掌控着全场节奏。

苏晚意挽着他的手臂，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感觉自己脸都快僵掉了。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当然，也有不屑和轻蔑的。

“傅总，这位就是傅太太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恭喜恭喜！”一个胖胖的老板端着酒杯过来，目光在苏晚意身上打量。

“李总。”傅承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傅太太真是年轻漂亮，不知道在哪高就啊？”李总笑着问，语气却带着惯有的审视。

苏晚意正要开口，傅承玺却先一步淡然道：“她平时喜欢清静，做些自己喜欢的设计。”

一句话，既避开了实质回答，又隐约抬高了她的身份，堵住了对方的深究。

李总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才貌双全，傅总好福气啊！”

又应付了几波人，苏晚意觉得有些闷，低声对傅承玺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傅承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在洗手间稍微松了口气，苏晚意对着镜子补妆。旁边两个穿着华丽的女人正在聊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入她耳中。

“看到没？就是那个，傅总身边那个，穿蓝裙子的。” “看到了，长得也就那样吧，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攀上高枝了。” “听说家里就是个小作坊，穷得很。啧，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呗。” “我看未必长久，傅总那种人物，什么女人没见过，估计就是一时新鲜……” “就是，看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哪点配得上傅总？跟白家小姐比差远了……”

刺耳的议论声毫不避讳。苏晚意补妆的手顿了顿，心脏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涩意，假装没听见，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洗手间，却在走廊拐角看到了傅承玺。他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又似乎只是在那里透气。刚才那些话……他听到了吗？

苏晚意低下头，想默默从他身边走过。

“怎么了？”傅承玺却叫住了她，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

“没什么。”苏晚意摇摇头，不想显得自己太脆弱。

傅承玺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她将一缕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

苏晚意浑身一僵，猛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他。他又想干什么？在这里演戏吗？

傅承玺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眸色深了深。他收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头发乱了。”

“……谢谢。”苏晚意低声道，心跳却因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而失控。他最近这些“动手动脚”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自然，让她完全摸不清意图。

“不必在意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目光看向宴会厅的方向，侧脸线条冷硬。

苏晚意愣住。他……他是在安慰她？因为他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

这一刻，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一边用各种方式试探她、给她压力，一边又会在这种时候，流露出一点点近乎“维护”的意味。这比纯粹的冷漠更让她心慌意乱。

“我没事。”她最终只是低声回道。

“走吧。”傅承玺不再多言，示意她挽住自己，“快切蛋糕了，露个面我们就走。”

重新回到喧嚣的宴会厅，苏晚意挽着他的手臂，感受到周围依旧存在的各种目光，但奇怪的是，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无形压力和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维护”，竟让她比刚才多了一丝底气。

只是这底气，源自于她最想远离的人。

她偷偷侧目看向傅承玺，他正微微侧头和旁人说着什么，下颌线紧绷，气场强大而疏离。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触碰无效”的异常吗？

苏晚意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和不安。

酒会结束后，坐在回程的车上，两人依旧沉默。

快到别墅时，傅承玺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下周末，爷爷让我们回老宅吃饭。”

苏晚意心里一紧，又去？

“嗯。”她低声应道。

“这次，”傅承玺侧过头，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可能会提到孩子的事。”

苏晚意猛地抬头，看着他。

傅承玺与她对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需要统一口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