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从祠堂的破窗钻进来,裹着砖灰,在地上滚成团。
与回忆交织在一起,林进军如堕云雾。似真亦幻......
林建军站在废墟前,后颈的冷汗把衣领浸得发僵。塌掉的山墙还在往下掉渣,每块砖落地都带起阵灰,像有人在暗处撒骨灰。
“这…… 这咋整啊?” 二柱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里的铁锹 “当啷” 掉在地上,惊得灰团猛地散开。
老根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供桌的残骸。刚刷的新漆正在成片剥落,漆片像干枯的蝉蜕,簌簌落在地上,露出底下朽黑的木头,纹路里爬满细小白虫,正往砖缝里钻。
“别碰那些漆片!” 林建军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看见一片漆片掉在二柱子脚边,下面的木头上缠着根蛛丝,银亮得刺眼,正慢慢往二柱子的胶鞋上爬。
话音刚落,横梁突然 “吱呀” 响了一声。
抬头看去,无数根蛛丝正从梁木的裂缝里涌出来,不是一根一根,是成股成股地淌,像融化的白银,落地就缠上砖堆,瞬间织出张半透明的网。
“娘咧!那是啥!” 二柱子往后蹦了三尺,裤腿扫过地上的灰,露出片爬满黑虫的砖面。
老根的脸在雾里泛着青:“是蛛丝…… 我爷说的没错,祠堂塌了就会出这个。” 他的声音发颤,“他说这是‘收魂网’,专缠死在里头的人。”
林建军的目光顺着蛛丝往下滑。
蛛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缠上断成两截的供桌腿,爬上歪倒的牌位,把散落的香灰粘成串,像挂在网上的碎骨头。
空气中飘来股味,甜腥甜腥的,像生猪肉混着铁锈,和祠堂的霉味绞在一起,钻得人鼻腔发疼。
“呕 ——” 二柱子捂住嘴,刚吃的早饭在嗓子眼里打转。
林建军没动。他盯着废墟深处,那里的砖堆正在蠕动,不是因为余震,是无数只黑蜘蛛正从砖缝里爬出来。
小的像指甲盖,黑得发亮,爬过砖面留下道湿痕;大的有巴掌大,肚子圆鼓鼓的,爬过之处蛛网立刻变粗,银亮中透着点黑,像掺了墨。
它们在蛛网上穿梭,快得像道黑影,织网的动作整齐得诡异 —— 大蜘蛛爬过梁柱,拉出粗如麻绳的主网;小蜘蛛在网眼间穿梭,织出细如发丝的副网,层层叠叠,把整座祠堂裹成个半透明的茧。
“它们…… 它们在织啥?” 二柱子的牙齿打颤,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锯条。
“织坟。” 老根突然蹦出两个字,往门口退了半步,“我爷说,当年修祠堂时塌过一次,埋了三个瓦匠,后来就有人看见夜里祠堂里亮白光,像张巨大的蚕茧,里面全是蛛丝……”
林建军的视线落在网中央。
他的 “尸体” 还半埋在砖堆里,蓝布衫被蛛丝缠上,正慢慢往上裹。一只红纹蜘蛛趴在 “尸体” 的手腕上,肚子上的红圈对着他,像只睁着的眼睛。
那道红头绳还在,被蛛丝缠成个结,像道没烧断的引魂幡。
“阿梅……” 他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偏殿的方向突然传来 “嗤” 的一声。
蛛网破了个洞,一只拳头大的黑蜘蛛钻出来,肚子上的花纹像张人脸,正对着他扬起前腿。紧接着,更多的蜘蛛从洞里涌出来,顺着蛛丝往他脚边爬,触须在地上扫出细痕,像在画符。
“跑啊!” 老根突然嘶吼一声,拽着二柱子往门口冲。
两人刚跑到门槛,就被张突然垂下的蛛网兜住。蛛丝粘在衣服上,越挣扎缠得越紧,二柱子的胳膊被勒出红痕,像被无数根细铁丝捆住。
“救命!林师傅救命!” 二柱子的喊声变了调,眼泪混着砖灰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林建军抄起地上的铁锹,朝着蛛网劈过去。
蛛丝没断,反而缠上铁锹头,像块扯不断的胶皮。他猛地往后拽,铁锹带起一串黑蜘蛛,落在他的胳膊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
“啪!” 他甩掉胳膊上的蜘蛛,却看见更多的蛛丝从梁上垂下来,像张从天而降的网,正慢慢往他头上罩。
腥甜的气味越来越浓,混着霉味,变成股腐臭,像烂掉的果子泡在血里。
他突然想起阿梅身上的花香,原来那不是幻觉,是蛛丝裹着的尸香。
蜘蛛爬满了他的肩膀,一只红纹蜘蛛停在他的领口,触须探向他的脖子。他没有躲,只是看着蛛网中央的 “自己”,看着那些蛛丝正慢慢把 “尸体” 裹成个粽子。
“原来你一直在等我。” 林建军笑了,眼泪混着砖灰掉下来,砸在地上的蛛网上,惊得蜘蛛四散逃窜。
蛛网突然剧烈晃动。
整座祠堂的蛛丝都在颤,像有人在网外摇晃,又像网里的东西要破茧而出。大蜘蛛们突然调转方向,往偏殿爬去,小蜘蛛紧随其后,织出的网在偏殿门口形成道墙,银亮中透着点红。
“里面…… 里面有东西!” 二柱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建军的目光穿过蛛网,看见偏殿的阴影里,站着个穿红上衣的人影,正对着他笑。
蛛丝还在往上涨,已经没过脚踝,冰凉的触感像踩在刚化的冰水里。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就像知道第一天爬上梯子时,就注定要被这张网缠住。
“捉迷藏,找不着……”
恍惚间,好像有童谣从蛛丝里钻出来,细得像根线,缠着他的耳朵。
林建军抬起手,看着蛛丝爬上指尖,慢慢裹住他的拳头。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
反正,他早就死了。
早就该留在这张网里,陪着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陪着那个穿红上衣的姑娘,直到蛛丝把他们一起,织成祠堂的一部分。
蜘蛛还在爬,网还在织。
雾越来越浓,把整座祠堂裹住,像口封了盖的棺材。只有那抹红光,在网中央忽明忽暗,像支快烧完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