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在指尖凝成个红结，像枚没烧透的血痂。
林建军低头，看见地上的自己。
砖堆压着半边身子，蓝布衫被血浸成深褐色，手腕上的红头绳缠在断砖缝里，露出半寸褪色的红。有只黑蜘蛛趴在 "他" 的胸口，正顺着血迹往嘴角爬。
"滴答。"
血珠从砖缝里渗出来，砸在蛛网上，震得网中蜘蛛齐齐停顿，像被按下暂停键。
他忽然听见骨头摩擦的轻响，是地上的自己在动。眼皮艰难地掀起来条缝，眼珠浑浊，却死死盯着祠堂梁上的蛛网，像在辨认什么。
"建军哥。"
阿梅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带着蛛丝的震颤。
他转头，看见蛛丝里的身影清晰了些。阿梅的红上衣沾着砖灰，阿强的蓝夹克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 —— 是当年为了护他被债主打的。
他们还在招手，笑容里的悲伤淡了，多了点期待，像小时候等他放学的模样。
"嗡 ——"
祠堂外传来电流声，混着杂乱的脚步声。有个穿白大褂的影子晃过门口，手里举着闪着蓝光的仪器。
"血压持续下降！" 医生的声音隔着蛛网撞进来，带着金属的冷硬，"准备除颤！"
地上的自己突然抽搐了下，胸口的蜘蛛被震飞，落在林建军脚边。他下意识地抬脚，却没踩下去 —— 那蜘蛛肚子上的红纹，像阿梅眼角的痣。
记忆碎片又涌上来，比之前更密 ——
工厂倒闭那天，他蹲在桥洞下，兜里揣着阿梅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封被雨水泡烂，字迹晕成蓝雾，只看清 "等你" 两个字。
他当时想，等赚够钱就回去，一定回去。
可直到接到祠堂修缮的活儿，他才敢踏上这片土地。
"除颤准备！" 医生的声音更近了，"所有人让开！"
蓝光穿透蛛丝，在地上的自己胸口炸开朵惨白的花。"他" 猛地弹了下，红头绳从砖缝里挣出来，飘在血水里，像条垂死的红鱼。
林建军的心脏跟着抽痛，像被那电流击中。
他忽然明白，地上的身体还在挣扎，还在等他回去。
可回去又能怎样？
欠阿梅的三封信，欠阿强的半块桃酥，欠他们俩的二十年光阴，能还得清吗？
"过来呀。" 阿梅的声音软下来，像浸了水的棉絮，"这里不用还。"
阿强也跟着点头，豁了的门牙在蛛丝后闪了下，"咱仨，从来不算账。"
蛛丝突然变得透明，能看见他们身后的老槐树。树身上三个小人手拉手的刻痕被蛛网裹着，像块琥珀，封存着十岁那年的夏天。
"充电！再试一次！" 医生在喊，声音里带了点急。
地上的自己又弹了下，这次没再动。胸口的起伏停了，红头绳彻底沉进血水里，不动了。
林建军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脚边的蛛网上。
泪珠滚过网眼，落在地上的自己脸上，和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他想起离开村子那天，阿梅把桃酥塞进他兜里，说 "建军哥，到了城里要想我们"。阿强拍着他的背，说 "混不好就回来，祠堂的梁我帮你盯着"。
原来他们早就等在这儿了。
等他放下账本，放下工厂，放下那些被辜负的时光。
"蛛丝缠，魂不跑......"
童谣的尾音从祠堂深处飘出来，轻得像叹息。
林建军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湿的。他看着门口的阿梅和阿强，看着地上渐渐冷透的自己，突然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眼泪却还在掉，像个傻子。
他抬起脚，朝着蛛丝后的身影走去。
脚踝的蛛丝自动松开，像解开了二十年的绳结。每走一步，祠堂的蛛网就淡一分，露出后面的青砖、梁木、供桌上的牌位。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自己。
"他" 的眼睛闭着，嘴角好像微微翘着，像终于松了口气。
阿梅的手伸过来，指尖带着红头绳的温度。阿强也伸出手，掌心的疤还是当年替他挡拳头时留下的。
林建军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三只手交叠在一起，像老槐树上的刻痕，再也分不开。
"走了。" 他说，声音轻得像风。
外面的除颤仪还在响，医生的喊声越来越远。祠堂的蛛网彻底散去，阳光穿进来，落在供桌的牌位上，亮得刺眼。
林建军最后看了眼地上的身体，看了眼这座他没修完的祠堂。
然后，跟着阿梅和阿强，走进了门外的光里。
那里没有蛛网，没有血，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和三个手拉手的小孩，在唱那首没唱完的童谣。
"捉迷藏，找不着......"
这次的声音，甜得像当年的桃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