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除颤仪发出刺耳的蜂鸣,像根针,扎破了空气里的腥甜。
林建军的目光从地上的 “自己” 身上移开。那具躯体还在抽搐,血从砖缝里渗出来,染红了半块蛛网,像朵烂在泥里的花。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
脚踝的蛛丝突然活了似的,顺着裤腿往上缠。不是勒紧,是轻轻勾着,像小时候阿梅拉他衣角的力道。
“走快点呀,建军哥。” 阿梅的声音在蛛丝后面响,带着点催促的笑意。
他抬脚,每一步都踩在蛛网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那些银亮的丝在他脚边织出小圈,又散开,像在为他引路。
阿强往前探了探身,蓝夹克的袖口沾着蛛丝,在风里晃:“别磨蹭,老槐树下的桃酥都快凉透了。”
林建军的眼眶又热了。
他想起离开村子那天,阿强也是这样催他,说再不走赶不上县城的班车。当时他背着帆布包,阿梅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块水果糖,没说话。
现在,那块糖正递到他眼前。
阿梅的手心沁着细汗,糖纸皱巴巴的,是橘子味的,和当年那块一模一样。“含着吧,甜的。”
他接过来,糖纸在指间沙沙响。刚剥开一角,熟悉的甜香就漫开来,混着蛛丝的腥气,竟不觉得难闻。
“砰。”
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力道不轻,像小时候抢桃酥时阿强的拳头。“傻站着干啥?三人缺一不可,忘了?”
林建军转头,看见阿强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关节上有道疤 —— 是当年为了护他,被邻村孩子用石头砸的。
蛛丝已经缠上他的手腕,和阿梅的红头绳绞在一起,红与白交缠,像条解不开的结。
“为啥…… 要等我?” 他终于问出这句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阿梅笑了,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他手背,痒丝丝的:“你走那天说的,说赚了钱就回来,带我们去城里吃馆子。”
“我还说……” 林建军的喉咙哽住了,“说要娶你。”
“嗯。” 阿梅点头,眼里的光像老槐树上的星星,“我记着呢。”
阿强突然咳嗽了两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让出点空。“别光顾着说悄悄话,进去吧,里面暖和。”
祠堂深处的偏殿亮着点微光,像有人点了盏油灯。蛛丝在门槛上织出层薄帘,帘后面传来木头的清香,是小时候他们藏玩具的樟木箱味。
林建军咬了口水果糖,甜味在舌尖炸开,带着点酸涩。
他想起被埋在砖堆里的黑暗,想起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想起这半个月的执念与挣扎。
原来所有的逃避,都抵不过一句 “等你”。
“走。” 他抓住阿梅的手,又拽过阿强的胳膊,“进去看看。”
蛛丝在他们脚边散开,像潮水退去。三人的影子被门槛上的微光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偏殿里的梳头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樟木箱被打开的轻响,像段被遗忘的时光,终于要重新启封。
“里面有你当年藏的弹弓。” 阿强的声音带着笑,“锈得不成样了,你可别骂我没帮你保管好。”
阿梅紧跟着说:“还有我给你绣的帕子,缺了个角,你可别嫌丑。”
林建军含着糖,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甜味从舌尖漫到心里,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他知道,跨进这道门槛,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有些债,本就该用一辈子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