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木门虚掩着,缝里渗出来的蛛丝在风里轻轻晃,像谁垂在门后的白发。
医生摘下听诊器的动作顿了顿,冰凉的金属头贴在掌心,竟比林建军颈间的皮肤还暖些。他低头看着砖堆里的人,血已经把灰浆浸成了深褐色,像幅泼翻的墨画。
“对不起。” 医生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肋骨断了七根,内脏大出血,我们…… 尽力了。”
二柱子手里的撬棍 “哐当” 砸在地上,震起的尘土里,飘着根银亮的蛛丝。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絮,最后只挤出句:“咋就…… 咋就没撑住呢?”
老根蹲在地上,烟卷烧到了手指才猛地甩掉。他盯着祠堂的门缝,那里的蛛丝不知何时变粗了,像条小蛇,正顺着门槛往外爬。
“这地方邪性。” 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我爷说,祠堂塌的时候,要是尸首笑了,就是被红娘娘看上了……”
“老根你胡说啥!” 有人踹了他一脚,“林师傅是好人,咋能……”
话音未落,护士突然 “啊” 地尖叫起来。
她指着林建军的脸,手里的输液袋 “啪” 地掉在地上,药液在砖缝里漫开,泡出些蜷缩的黑虫 —— 是被压碎的蜘蛛。
“脸…… 他的脸……” 护士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指着尸体的嘴角。
所有人都僵住了。
林建军灰败的脸上,原本紧抿的嘴角正一点点往上翘。不是抽搐,是极慢极缓的动作,像有人用线在后面拉,把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扯开,露出排沾着血沫的牙齿。
那笑容,和活人没两样。
甚至比活人更鲜活,眼角的纹路都跟着动,像在回味什么开心事。
“活…… 活了?” 二柱子往后退了两步,撞在祠堂的木门上。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里面飘出股甜腥气,混着淡淡的桃花香。
医生猛地按住尸体的肩膀,指尖触到皮肤下的硬壳 —— 不是骨头,是层细密的蛛丝,正顺着血管往上游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看见自己的白大褂袖口,不知何时缠上了根红绳,红得像血。
“别碰他!” 老根突然吼道,声音都劈了,“红娘娘要带他走了!”
祠堂门缝里的蛛丝突然暴涨,像被风吹开的纱帘,露出里面黑沉沉的影子。有细碎的歌声顺着风飘出来,是那首 “捉迷藏,找不着”,童声稚嫩,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黏腻,像贴在人耳膜上的蛛网。
尸体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不是临死前的抽搐,是蜷了蜷,像在攥住什么东西。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滚落在地,瞬间被从砖缝里钻出来的黑蜘蛛舔食干净。
“快烧符!”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用桃枝打!”
几个老人慌忙从怀里摸出黄纸符,哆嗦着点燃。符灰飘到尸体上方,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吸住,打着旋儿落进他半张的嘴里,没冒一点烟。
那笑容更明显了。
嘴角咧得更大,露出牙龈上的血痂,眼尾的皱纹里,竟渗出些清亮的液体 —— 不像泪,倒像蛛丝凝结的露珠。
护士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尸体的脖子:“看…… 看那里……”
众人定睛看去,林建军颈间的皮肤正在蠕动,青黑色的血管下面,有东西在游窜,像无数条细蛇。游到喉结处时,皮肤突然鼓起个小包,破了,钻出只半透明的小蜘蛛,肚子上有圈红纹,落地后直往祠堂里跑。
“是红纹蛛!” 老根的脸瞬间惨白,“红娘娘的引子!他真要被带走了!”
医生还想做最后检查,手刚伸过去,就被一股力猛地甩开。不是人力,是从祠堂里吹来的风,裹着蛛丝,打在他手背上,留下道红痕,像被指甲刮过。
尸体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不是僵硬,是定在了最舒展的弧度,眼角的露珠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在砖上,晕开个小小的红圈。祠堂里的歌声停了,门缝里的蛛丝开始往回收,像条吐信的蛇,慢慢缩回那片黑暗里。
“他…… 他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一个年轻工友突然哭出来,“我好像看见他眨眼了!”
没人敢接话。
风卷着符灰往祠堂里钻,木门在身后 “吱呀” 一声,慢慢合上,只留下道细缝。透过缝能看见,尸体胸口的血污里,正慢慢浮出层银亮的蛛丝,像给心脏盖上了层薄被。
医生捡起掉在地上的听诊器,金属头反射着惨白的天光,照出他自己煞白的脸。“收队吧。” 他的声音干涩,“通知家属……”
“这尸首…… 还抬出来吗?” 二柱子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老根望着紧闭的祠堂门,喉结滚了滚:“别碰了。” 他指了指门槛上的蛛丝,已经织成了张密网,“红娘娘要留他守祠堂,谁动谁倒霉。”
人群渐渐散了,哭声和叹息声被风吹淡。
只有那具尸体还躺在砖堆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阳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他脸上,笑容的边缘泛出层淡淡的红光,和祠堂里红袍女子的衣色,一模一样。
护士最后一个离开,转身时瞥见祠堂门缝里,有只红纹蜘蛛正趴在那里,肚子上的红圈亮得刺眼,像只盯着她的眼睛。
她再也忍不住,尖叫着跑了。
风穿过空荡荡的院子,卷起片枯叶,撞在祠堂的木门上。
门内,仿佛传来声极轻的笑,混着蛛丝断裂的沙沙声,像三个孩子藏在里面,偷着乐呢。
门槛上的蛛丝,正一点点往尸体身上爬,要把那笑容,永远留在这片红与黑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