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的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回荡在死寂的深夜办公室里,成了唯一对抗虚无的背景音。余轻的眼睛干涩得发疼,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仿佛永远也改不完的PPT,五彩斑斓的图表和数据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变成一团团毫无意义的色块。
“第六版了…王总到底想要什么…”他低声嘟囔,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连自己都嫌弃的怨气。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胃袋空空如也,却泛着一种因过度饥饿而产生的虚假饱胀感,隐隐作痛。咖啡因早已失去了作用,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徒劳地、过速地蹦跶,敲打着濒临极限的警钟。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项目经理李哥发来的微信,语气“亲切”得让人头皮发麻:“小余啊,方案还得再优化一下,体现一下我们的格局和前瞻性,明天早上九点跟甲方过会,我相信你没问题哒![奋斗][奋斗]”
后面紧跟着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方阵。
余轻连点开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里面不会是鼓励,只会是更多、更模糊、更自相矛盾的“修改意见”。他深吸了一口浑浊的、弥漫着外卖盒和人体工学椅塑料味的空气,感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优化…格局…前瞻性…”他盯着那几个词,仿佛要把它盯出洞来,“妈的,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怎么就这么令人反胃呢?老子只想下班…”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飘过一句最近刷到的热梗,配上某个战狼表情包,他下意识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声吐槽了出来:“牛马是不需要休息的。 啧,这破班上的,真成牛马了…”
脑海里接下来的弹幕更是疯狂滚动:
【‘我相信你没问题’=‘搞不定就是你能力不行’】
【‘格局’=‘把字放大再加个丑爆的边框’】
【‘前瞻性’=‘加一堆自己都看不懂的玄乎名词’】
【甲方爸爸们是集体报了什么‘如何用废话逼死乙方’的培训班吗?毕业证是统一发的吗?】
【这破班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等老子财务自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脑砸李哥脸上!然后对着他喊:‘我猝死过,你猝死过吗?’ 卷,都给我往死里卷!”
当然,也只是想想。房贷、房租、水电、一日三餐…这些现实的重力牢牢地把他按在这张滚轮都快磨平了的办公椅上。他就像一头被无形缰绳拴住的驴,眼前吊着名为“生存”的胡萝卜,永无止境地拉磨。
他揉了揉酸胀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视线再次聚焦到屏幕上,那些扭曲的色块似乎又重新凝聚成了令人费解的要求。他试图集中精神,却感觉思维像一团浆糊,越来越粘稠,越来越滞涩。
“不行,得再去冲杯咖啡…”他喃喃自语,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内心还在玩梗自嘲:“牛马补充能量,接着干活!”
然而,就在他身体前倾,试图借助手臂力量撑起的那个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诡异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头晕,不是乏力,而是一种…彻底的失控。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键盘声、空调的嗡鸣、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被一种尖锐到极致的鸣响所取代。眼前的电脑屏幕不是变黑,而是瞬间变得无比刺眼,所有的光疯狂地涌入他的瞳孔,然后又猛地坍缩,陷入一种无法形容的、五彩斑斓的混沌之中。
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软软地向前倒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键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砰…”
N、T、G、H…他的脸无力地压着那一排按键,屏幕上瞬间刷出一长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我…这是…怎么了?】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最后的念头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荒谬和疲惫,甚至那该死的热梗还在潜意识里冒泡。
【猝…死了?】
【真的…假的…】
【就因为这破PPT?因为这狗屁的‘格局’?】
【妈的,‘牛马’竟是我自己…真‘猝死’了?】
【这下真成了‘我猝死过,你猝死过吗?’的典范了…】
【亏大了…年终奖…还没…】
无数的碎片化的思绪,混杂着强烈的不甘、玩梗的自嘲和一丝诡异的解脱感,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之海中翻滚、破灭。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温暖、仿佛回归母体的黑暗。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就在这绝对的静寂与虚无中,一个极其微弱、扭曲、仿佛接触不良的老旧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入他残存的感知:
“滋滋…检测到…强烈…不…甘…怨念…能量…符合…绑…定…条…件…”
“滋滋…‘不…当…人子…当宠…物’系…统…尝…试…接…入…”
“错…误…能…量…不…足…启…动…失…败…”
“滋————————”
声音戛然而止,被更长的忙音取代,最终彻底消失。
那声音古怪至极,不像听到,更像直接烙印在思维里,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和令人恼火的卡顿。
余轻残存的意识本能地想吐槽:【什么鬼…阴间还有诈骗电话?业务水平真差…串线了吧…这破系统绑定也搞延迟?比甲方打款还慢!】
但很快,连这点微弱的思维火花也即将湮灭。
然而,某种力量似乎被那奇怪的“系统”声音短暂地激活了,抑或是死亡过程本身尚未完结。他并未迎来预想中的彻底消亡,反而感觉自己的“存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着,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急速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被强行塞进某种狭窄管道的挤压感和眩晕感。
【投胎?这么快?流程呢?孟婆汤呢?KPI考核吗这么效率?!这辈子当牛马,下辈子总该当人了吧?!】
混乱的思绪根本无法连贯,连玩梗都变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那急速下坠的感觉猛地停止。
一种全新的、陌生而强烈的感知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首先袭来的是温度。一种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包裹着他,不同于办公室空调的冷硬,也不同于人体工学的网布,更像…某种织物?
然后是气味。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干草和灰尘的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弱的馨香,涌入他的鼻腔。这气味复杂而鲜活,与他闻惯了的电脑辐射和外卖油脂味截然不同。
紧接着是听觉。远处似乎有模糊的、清脆的鸣叫(鸟?),近处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身体里传来的,一种微弱而快速的“咕噜”声?
最让他惊恐的是视觉。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发现感觉异常古怪。视野慢慢清晰,但…颜色似乎不对劲?整个世界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茶色滤镜,而且…视角低得可怕!他几乎是贴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一片粗糙的、泛黄的、编织而成的平面(像是某种草席或垫子?)。
他试图转动“头”去看更多,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眩晕和不协调感。
【怎么回事?我…在哪儿?这投胎体验馆环境也太差了吧?】
强烈的困惑和不安取代了之前的虚无感。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弄清楚状况。
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念头,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他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手臂抬起,手指揉搓眼眶的动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不受控制的抽搐——一只毛茸茸的、尖端带着一点白色的小黑爪子,猛地从他眼前晃过,“啪”一下,软软地拍在了他自己的…鼻子上?
!!!!
余轻的思维瞬间冻结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猛地试图“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这个动作再次引发了剧烈的眩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肌肉失控感。经过一番笨拙而挣扎的努力,他的视野终于艰难地向下移动…
映入他“眼帘”的,不是他熟悉的格子衬衫和因为久坐而微凸的小肚子。
而是一片…毛茸茸的、黄黑灰交错、带着奇特条纹的…皮毛?
这皮毛覆盖着一个看起来无比弱小、柔软、而且正随着他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躯?
小小的,毛茸茸的,带着四只同样毛茸茸的爪子…
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瞬间从他那陌生的尾巴根(他甚至不确定那感觉来自哪里但就知道是那里!)直冲天灵盖!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好的下辈子当人呢?!这特么是直接开除人籍了?!】
他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疯狂地否认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事实。
他拼命地想大喊,想求证,想呼救——
然而,从他喉咙里溢出的,不是他用了近三十年的、略带沙哑的人类嗓音。
而是一声微弱、纤细、带着明显颤抖和难以置信的…
“喵…呜????”
——-
这一声软糯而陌生的叫声,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声猫叫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具陌生躯体里,那颗弱小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咚咚咚地敲打着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现实。
余轻,前社畜,现…未知生物(疑似猫科),僵在原地,连那根不小心拍到鼻子的小爪子都忘了挪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吐槽、所有的怨气、所有的不甘,甚至那该死的热梗,此刻全部被一种排山倒海的、名为“我是谁?我在哪?我变成了什么?!”的哲学性恐慌所淹没。
意识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
【牛马猝死,转生喵喵…这剧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这是意识彻底陷入混乱前的最后一个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