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夜至,百鬼夜行,生人退避。
夜幕垂落,钱老爷果然又在府宅门口摆开了席面。仍是旧时套路,只是今夜菜肴却比往日实在许多——竟真有鱼有肉。他还破天荒每桌备了一壶烧酒,虽是最劣等的滋味,却已足够引来更多贪杯之人。
因这酒菜诱惑,不少原打算早早归家的百姓又犹豫起来。年长者心存忌惮,总觉中元深夜不宜在外流连;年轻人却百无禁忌,有吃有喝便是好去处。一番争执后,年长者们相继离去,而留在席间镇定吃喝的,恰是钱老爷精心筛选过的一群——
他们或声名狼藉,或家徒四壁,却多是青壮男子。有父母前来劝阻,反被众人笑为胆怯:“这么多汉子在一起,还怕什么鬼怪?”彼此壮胆,再加几分激将,留下的青壮竟越来越多。
我立于街角冷眼旁观:钱老爷看似吝啬,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算计,没有一个铜板是白花的。
“今夜若叫他事成,在场这些壮年男子任选一具为新躯,他都稳赚不亏。”
宋和在一旁冷笑:“天网恢恢——偏叫姑娘撞破此事,否则咏娘受骗上当,还不知要多么伤心。”
这位宋大人,初识时是端方君子,后来发现是疼爱妹妹的忧郁青年,如今却成了满心只有咏娘的痴人。听他句句不离咏娘,经过这一日,我竟也渐渐习惯了。
咏娘立在原地,不满道:“他既有钱摆席,为何不兑现承诺?当初他掘主人之墓,主人都饶了他性命。”
宋和轻抚她的发顶,温声解释:
“咏娘有所不知,一副金棺,便是耗尽钱老爷全部家当也远远不够啊。”
如今一枚铜钱可换两个白面馒头,而一口金棺却需上千斤黄金。单这一项,就够钱老爷拼尽一生。更何况还有满室金箔、与将军等高的金身……这等承诺,他当初一口应下,分明就是存心耍赖!
“这场阴谋,恐怕从他拿钱之初就已开始谋划。”
小莲未曾想到这一层,闻言厌恶蹙眉——
“他有这般心思,若肯花两分在诚信经营上,又何至于落得满城嫌弃?”
我轻叹:“当初为一个猜测就敢杀害咏娘,如今为钱财杀鸡取卵,又有什么稀奇?”
此时,席间最后一道肉菜也已上齐。月到中天,宵禁时刻将至。
咏娘殷切望来,见我点头,宋和这才取出下午从客栈八仙桌底夹缝中摸得的黄铜钥匙。
其实没有钥匙,我们进去也轻而易举。但钱老爷既如此郑重藏起钥匙,不拿来用用,岂不辜负他一番苦心?
小莲跟在我身侧道:
“钱老爷当真狡猾,竟趁八仙桌拼接时有隙,将钥匙塞进缝中。”
“待今夜事成,他若换身成功,来日堂而皇之取走积蓄,根本不会惹人怀疑。届时携巨财远走,无论做富家翁还是改头换面,都是逍遥日子!”
“可惜啊,偏遇上了我们!”
灯笼的流苏兴奋摇摆,激动道:“跟着你们果然有趣,我还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呢!”
“早知如此,该换个新壳子——这嫦娥奔月图样,跟中元节实在不搭!”
说话间,我们依仗宋和对永和城的熟悉,穿街绕巷,避开巡夜人马,来到白日那处小巷。
死胡同里,那扇小侧门静立如谜,众人左右打量,竟一时无人上前开锁。
直至咏娘按捺不住,宋和才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嗒”一声,宅院为我们敞开。
院内光秃萧条,后院杂草丛生。前头小屋空空如也,连张像样的床榻桌椅都无。
但众人早有预料——钱财自然藏得越隐蔽越好。若将院子打理得太好,反惹人疑窦。
小莲身形下沉,没入地面,不久又激动浮现:“厅堂八仙桌下确有暗门,内有阶梯!”
众人精神一振,掀开暗板,依次潜入地道。
灯笼昏光映照甬道,四壁坑洼粗糙,可见钱老爷施工之仓促。
行至深处,我忽驻足。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小小洞窟。灯笼烛光洒落,映出满室刺目金辉——
这里藏的,正是钱老爷半生积蓄!
金块层层堆叠,箱匣整齐罗列,烛火一照,满室流光溢彩。
不论人鬼,皆惊叹出声,纷纷扑向那金色光芒。
我拾起一枚金元宝,沉甸甸的触感格外讨喜,像极了从赵地主家摸回的那两百两金子。
“这里有多少黄金?”
我好奇问道。
宋和略看一眼便答:“约有一万两。”
好家伙!
一万两黄金!
咏娘急忙追问:“够造棺材吗?”
宋和摇头:“黄金沉重。同样大小的棺材,木制只需百斤,金制……这些还不够。”
咏娘神色微黯,但很快又欢喜起来:
“不过没关系,万两也比主人借出去的一千两多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