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院中学起课
六壬推演试深浅
霞光漫染东方天际，将紫云院的飞檐黛瓦镀上一层融融暖金。这座隐于南天宫西侧的院落，褪去了寻常时分的庄严肃穆，似被时光滤尽了喧嚣——院角修竹拔地两丈，竹节如剑般挺拔，新抽的笋尖裹着淡褐笋衣，沾着晨露泛着细碎微光；阶下墨兰开得正盛，数片长叶舒展如带，浅紫花瓣托着鹅黄蕊心，风过处，一缕清苦幽香便绕着石桌，缠上了温茶的瓷壶。青石板上的苔藓沿砖缝蔓延，被晨曦剪作细碎暗影，连偶尔掠过的鸟雀都敛了翅尖声响，生怕扰了这满院清宁。
连若尘提着素色布囊，脚步放得极轻，刚过月亮门，便见石桌旁蒲团上坐着一道清瘦身影。老者身着青灰色道袍，袍背绣着六壬术“天地盘”的简化方格纹，虽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平平整整。他手中捻着十二枚龙眼大小的木珠，每枚都刻着篆体地支，周遭静极，老者敛神凝目，目光落在身前冰凉石桌上——摊开的《六壬天地盘》，字迹在天光下愈发清晰。
“壬玄子长老。”连若尘驻足躬身行礼，布囊中的《星纬秘录》纸页轻响。昨日李仓圣特意将他唤至天机阁，指着壁上画像叮嘱：“壬玄子长老精修六壬上千年，当年云河郡之战，他三日前便推演出修罗兵将从‘艮’位突袭，我等才得以在鹰嘴崖布下星辰阵。你随他修习，需戒骄戒躁，莫倚仗星印便轻慢了术数根本。”
壬玄子缓缓抬眼，目光先落在连若尘额间北斗星印上——七颗光点随呼吸微微起伏，如夜空悬星。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淡许赞许，随即归于平和，指了指《六壬天地盘》左侧空蒲团：“坐。六壬之术，以天地人之机为核，以时空之变为镜，以克应之理为断，体系繁而不乱，根基却在‘静’字。你且先闭目静气，待心湖无波，再谈‘起课’二字。”
连若尘依言坐下，将布囊搁在身侧，学着老者模样盘膝敛目。昨日养魂谷一战的余劲仍在体内流转，星辉之力在经脉中隐隐躁动，额间星印的天枢星点时不时轻跳，似在呼应远处演武场的呼喝。他深吸一口气，兰香与茶香萦绕鼻端，试着依《星纬秘录》心法沉神丹田——想象自己化身为院角修竹，根须深扎青石板下泥土，吸汲晨露与地气。起初，演武场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仍清晰可闻，他的心思总忍不住飘向昨日蒙面人的弯刀与黑血；但随着呼吸渐匀，额间星印忽然散出一缕细弱金光，顺眉心绕丹田一周，再散入四肢百骸。院中的竹影落在眼皮上，暖融融的，风过竹叶的“沙沙”轻响，竟与他的心跳渐渐同频。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度凝神时，竟能清晰“听”到墨兰花瓣上晨露滚落的“滴答”声，甚至能感知石桌上那壶清茶的热气，正一缕缕升腾，凝成细小水珠沾在壶盖纹路间。“嗯。”壬玄子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几分满意，“心能静，则气能顺；气能顺，则能感天地之变。”他指尖轻捻，手中十二枚地支珠忽然“铮”地一声轻响，齐齐跃起，落在《六壬天地盘》的“地盘”方位——子北、午南、卯东、酉西，十二颗木珠如星辰列阵，泛着温润光泽。“六壬之基，首重‘天地盘’。地盘为静，象地之恒常；天盘为动，象天之运转。每月有‘月将’随节气而移，今日春分后三日，月将为卯，故天盘卯位当与地盘子位相合。”
连若尘睁眼望去，只见壬玄子指尖一点天盘卯木，刻着“卯”字的木珠便缓缓转动，精准扣在地盘“子”珠上方。“长老，这天地盘的转动，是否与北斗星运转规律相通？”他忽然问道——方才天盘卯木移动时，额间星印的天璇星点微微发热，而天璇星主“转动”，恰与天盘变化隐隐呼应。
壬玄子抚须一笑，指了指天地盘旁十二枚绣像小旗：“你既觉醒北斗星印，便该知‘十二贵神’乃星辰所化——青龙属木，位东象仁；白虎属金，位西象威；玄武属水，位北象谋……贵神与天地盘地支相配成‘四课’，再从四课中取‘三传’，便是六壬推演根本。”他拿起绣着青龙的小旗，插在天盘卯木之上，“你试试凝神感应，青龙与你星印中哪颗星能呼应？”
连若尘依言聚神于青龙小旗，片刻后，额间星印的天枢星点忽然变得滚烫，一股暖流顺血脉涌至指尖，他甚至能“见”到一缕淡青微光从青龙旗上飘出，与天枢星的金光缠结。“是天枢星！”他惊喜道，“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在相互牵引！”“不错。”壬玄子点头，语气却陡然严肃，“但你要记住，星印感应只是‘捷径’，绝非‘根本’。六壬推的是‘理’，不是‘感’——若见花开，不能只凭眼说美，更要知它为何开于此时、为何呈此色，这才是‘顺天应人’的真意。”
接下来三日，连若尘在紫云院扎下了根。每日天未亮，他先随壬玄子在竹下静气一个时辰，再学“正时起课”：按时辰定地盘地支，依月将转天盘，以日干、日支为“课体”排四课，最后凭“九宗门”之法取三传。起初，他总忍不住依赖星印感应——比如壬玄子让他推演石桌上的青瓷茶杯是否会倾倒，他刚凝神便觉天权星微沉，似在警示“不稳”，当即脱口：“会倒！”话音刚落，院外穿堂风骤起，茶杯“当啷”倾斜，半杯清茶洒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若尘正有些得意，却见壬玄子眉头微蹙：“你凭何断定它会倒？是见风至，还是从课象中推演而出？”
连若尘一愣，顿时语塞——他方才全凭星印感应，压根没排课。壬玄子指着天地盘沉声道：“你且排课细看：此刻辰时，地盘辰位在东南，月将卯木转天盘后临子位，日干为己、日支为卯……四课中‘卯木克己土’，三传见‘寅、丑、子’，寅为‘风伯’、子为‘水神’，这才是‘杯倒洒茶’的根由。若只凭星印感应，下次遇着星印不及察觉之事，你该如何？”连若尘脸上一阵发烫，当即敛神，按壬玄子所授步骤重新排课。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一笔一画在纸上标注天地盘方位，仔细核对四课生克关系，直到确认三传确有“风动水洒”之象，才松了口气。
第三日午后，壬玄子又出考题：“你推演一番，三日后紫云院药圃的蓝晶花会开几朵？”连若尘不敢再依赖星印，当即屏息凝神，依“正时起课”法则推演。此刻未时，月将为卯，他心中默诵口诀：“月将加时顺究，分明寻取日辰。官明法理定根因，吉凶应如符契。”指尖掐诀，虚空中似浮现天地盘格局——将天盘卯木加在地盘未位，天地盘遂成。今日日干甲木、日支辰土，他全神贯注排布四课：
1, 第一课（干阳）：甲木寄宫于寅，观地盘寅位所临天盘之支，乃戌土，故第一课为【戌土】
第二课（干阴）：观戌土所落地盘之位，其上天盘为午火，故第二课为【午火】
第三课（支阳）：观日支辰土所临天盘之支，乃子水，故第三课为【子水】；
第四课（支阴）：观子水所落地盘之位，其上天盘为申金，故第四课为【申金】。
四课既定，便寻克贼发用。连若尘凝思片刻，见第二课午火与第四课申金无直接克干克支之象，忽忆“九宗门”法则——第一课戌土为日干甲木所克（木克土），此乃“贼克法”之象，虽力轻远，亦可发用，遂取戌土为初传。戌土发用后，观其天盘所临为午火，取为中传；再观午火天盘所临为寅木，取为末传。三传既定：戌土→午火→寅木。
他盯着三传眉头微蹙：寅木虽为甲木禄位，但初传戌土耗木、中传午火泄木，蓝晶花属木，课中木气似不旺，反有火土燥热之象？“错了。”壬玄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却一针见血，“戌土发用看似耗木，然中传午火，乃日干甲木之‘死地’、日支辰中乙木之‘长生’；末传寅木，更是甲木临官禄位。戌土逢午火相生，土性转燥，反能培木之根。春分后木气渐盛，此三传初耗、中生、末旺，实为‘木火通明’之渐，乃繁荣之象。且火土旺相能生金制水，平衡药圃地气，故花开必盛——依课象与节气旺气推演，当是七朵。”
连若尘恍然大悟，如拨云见日——原来自己只观表象，未深究生旺休囚的转化之理。他依长老点拨重审课象，果然，额间星印的天权星点轻轻一跳，一缕温和金光流转，最终萦绕于末传寅木之位，似星辰之力也在认可这“木气归根得禄”的推演。
三日后清晨，连若尘特意绕至紫云院药圃。半亩药圃中，数十株蓝晶花亭亭玉立，其中七朵已然盛放，花瓣如蓝宝石般剔透，花心金蕊沾着晨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在除草的玄机子见他来，笑着打趣：“若尘来得正好——这蓝晶花往年最多开五六朵，今年竟开了七朵，真是奇事。”连若尘心中笃定，更懂了壬玄子“卦理为根本”的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