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湿风推开了虚掩的窗，一阵响亮到有些聒噪的铜锣声由远及近，急促地从门前掠过。
“咚锵锵——咚锵锵——”有人穿过巷子，用方言边跑边喊，“出事哩！出事哩！大家快点儿去祠堂，昨晚夜出怪事咯！”
寨民们陆续推门而出，左邻右舍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嘈杂的议论声纷纷响起，打破了整个清晨的宁静。
外面的喧闹声传入耳中，我微微蹙眉，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睫毛轻颤，缓缓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木板搭成的天花板，清晨淡薄的阳光折射进来，尚未带来暖意。只听“吱呀”一声，光线很快被挡住了。
我侧头向左望去，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
凌寒刚合上被风吹开的窗，余光瞥见我似乎动了，扶窗的手顿了顿，随即转身朝床边走来：“吵醒了？”
“还好。”我躺着没动，抬眼看他，“外面在吵什么？”
“兰老太和聪子的事。”他侧身坐在床沿，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眼神淡淡的，“没发烧，尸毒清干净了。”
我这才想起昨天还在拔尸毒，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注意到凌寒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虽被法术清理得如新，却连褶皱都没有，整整齐齐扣到领口，袖口卷得一丝不苟。
这蛇向来不喜束缚，这副模样……该不会一宿没睡？
“看什么？”凌寒见我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手撑在枕边，散漫地挑眉。
“你……昨晚没睡？”我刚把手伸出被子，忽然发觉外衣不见了，猛地一怔，“等等，我衣服呢？！”
“味道冲，扔了。”他语气平淡，白玉似的手却掀开被子，倏地抚上我的腰。
我被他冰凉的指尖激得轻颤，连忙抓住他手臂：“一大早别乱来！”
凌寒眼波微动，淡淡瞥我一眼，另一手已越过我颈后，将我从枕上扶起：“你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谁有兴趣乱来？”
“……？”我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一股隔夜酒混着冷汗的气味扑面而来，顿时无言以对。
凌寒见我一脸嫌弃，低笑一声，转过我的肩查看伤口。确认肌肤已恢复润白无痕，他轻拍我的背：“起来。行李拿回来了，去洗个澡，一会儿去祠堂。”
“你去过阿芸家了？”我转头四顾，在墙边看见自己的箱子，赤脚走过去随手拿了套衣服。
“嗯。”凌寒倚在床头，双臂交叠望着我，“别这样晃，快去洗。”
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危险意味，我后知后觉地耳根一热，快步躲进浴室。
我把水阀开到最大，彻底冲洗干净，换上清爽衣物，这才神清气爽地拉门走出。
凌寒仍坐在原处，床边柜上却多了一碗绿豆粥。
“过来，吃了。”他抬眸示意。
“噢。”我端碗时触到余温，有些意外，“绿豆清热解毒……对尸毒也管用？”
“嗯。本该昨晚喝，你睡着了。”他合眼揉了揉眉心，“快吃，吃完出门。”
折腾了一整夜，又饿了一整天，我三两口就把粥喝得见底。
我们赶到吴家祠堂时，院中已乌泱泱挤满了人。
寨民们围得水泄不通，院中央倒立着两副黑棺，兰老太和聪子的尸身被两指粗的麻绳牢牢绑在棺板上。
“我嗦滴都是真话！昨晚夜要不是棺婆，我早被害死咯！”兰老太的儿媳金朵站在棺前高声喊道，“他们一个是我家婆，一个是我滴仔，我巴不得他们回来，怎会编这种谎话？”
“金朵，莫讲疯话！”有人站出来斥道，“祖祖代代都祭红棺，魂都回来了！你红口白牙说红棺造鬼，谁信？”
“就是！阿芸家和乌穆家不都好好的？”
“她还说见着棺婆哩！那姑娘早没影咯，怎可能是棺婆！”
附和之声越来越多，场面愈发喧闹。
我和凌寒隐去身形落在祠堂屋顶，我刚想开口，却被他以眼神止住。
“你们都莫吵！”金朵叉腰扬声，在人群中指着一个小孩，“你们看看小阿俏！她阿妈躺红棺回来后就疯疯癫癫，根本不认人！你们就没想过——回来的是不是原来的人？”
不等回应，她又指向一个未穿民族服饰的中年男人：“还有蒙赤！人是活了，可整个人都变了样！整天嚷着要出去找原来的亲人——这不可怜吗？”
她拍着手心急切道：“寨里这样的事还少吗？你们真就没怀疑过？若真是自家人，为什么这些户都过得那么惨？”
她举的例子显然戳中了许多人的痛处，人群中先是死寂，继而响起零星的哭声和倾诉。
“别说了……我家那个根本不是我家里人，我怕死了，又不敢说……”
“我家老爷子也是……出来竟变成个女的！我只好把他敲晕塞回棺里烧了……”
“我可怜的女儿……回来就成了痴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吐露埋藏多年的秘密，恐慌与疑虑逐渐蔓延，有人开始安慰那些痛哭的同族。
“你们耳朵里堵了蛊吗？竟听她在这儿发癫！”
一道粗砺的嗓音响起，人群分开一条路，寨子领头人板着脸，与阿芸一同走入。
阿芸抬头望了灵堂屋顶一眼，与凌寒目光一触即分，随即严厉开口：“大白天在祠堂亵渎红棺，你们是不要命了？想被棺婆带走吗？”
寨民霎时静了下来。
唯有金朵挺身而出：“大祭司，红棺的事我都清楚了。你若真为寨子好，就别再哄大家祭棺了。”
“哼，还没疯够？”阿芸一扫之前的朴实温和，冷眼睨她，“你说红棺害人，就拿出证据！没有证据，下一个就祭你！”
金朵脸色发白，一时语塞。
我见形势不妙，轻碰凌寒手臂。他眼也未眨，却瞬间解除了隐身。
未等飞身下檐，我向前一步立于屋顶，扬声道：“要证据？我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