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在动。
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纸片,一张张从四面八方飘过来,贴在我们周围的屏障上。奶奶的脸、母亲的眼、秦屿家族古墓崩塌的瞬间,还有墨玄站在地脉深处,剑尖滴血的画面……全都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我靠在护臂撑起的屏障边,手心还贴着那冰凉的青铜表面。里面那股热流还在跳,像是秦屿的心跳,微弱但没停。
“别让它看穿我们。”墨玄的声音低低的,没看我,盯着最近一面镜。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它们不是随便放这些画面的,它们在等我哭,等我喊,等我冲出去砸镜子。可我现在不能乱。
我闭上眼。
不是逃避,是看清。
我开始用看古玉的方式去读这些影像——裂纹走向、包浆深浅、纹饰层次。一块老玉摔碎了,每一片都有它的位置和逻辑。这些记忆也是。
我先把奶奶那张脸单独拎出来。她被绑在石柱上,白发披散,锁链缠身。可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个玉镯,很旧,但看得出是手工雕的莲纹。小时候我在她箱底见过这个镯子,她说那是她娘留给她的。
再看背景。石柱上的符文排列得密,但有规律。我忽然想起来,拾遗斋后堂那块倒下的残碑,上面的刻痕和这个几乎一样。那是我整理旧物时随手记下的,当时只觉得像某种阵法残角。
“这不是随机的。”我睁开眼,“这些画面有顺序。”
墨玄侧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他们在逼我们看,可如果我们反过来读呢?”我盯着那面映着奶奶的镜,“我不躲了,我直接进。”
“你扛得住?”他问。
“扛不住也得扛。”我伸手按住胎记,它还在烫,但没之前那么刺人,“它想让我崩溃,我就偏要看明白。”
我闭眼,把通灵视界放出去,不再抗拒那些画面,而是顺着它们的脉络往回走。就像拼一块碎了的瓷盘,先找边缘,再连主纹。
画面开始倒流。
我看到奶奶被拖进地底密室,江临渊站在她面前,说她背叛了信仰。她没求饶,只是死死盯着他手里的莲纹玉佩。
再往前——
她跪在一间暗室里,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块玉,莲纹清晰。她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却带着笑,像是解脱了。
奶奶在哭,声音压得很低:“我不该信他们……这祭礼根本不会救人,只会造出更多牺牲品……”
我心头一紧。
她不是组织的人?她是……反抗者?
镜面突然一晃,画面变了。
这次是奶奶站在祭坛前,手里举着一把刀,面前跪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抬头,脸上竟有和我一模一样的胎记。
“不。”我猛地睁眼,“这是假的。”
墨玄看向我。
“她的眼神不对。”我咬牙,“真正的奶奶看人时总有种心疼,像怕碰碎什么。可这个‘她’,眼里是空的,像被操控的傀儡。”
镜面又一震,那画面瞬间碎裂。
真实记忆重新浮现。
年轻的奶奶冲进第八位容器的牢房,手里拿着锤子,要砸那块莲纹玉。可门刚打开,江临渊就出现了。他没动手,只是抬手一点,奶奶整个人就跪了下去,筋脉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寸寸碾断。
她没叫,就那么睁着眼,看着那块玉被重新封进地脉。
最后一幕,是她被锁在石柱上,意识一点点被抽走。耳边传来七道女子的哭声,连成一片,像是永夜里的风。
我喘不过气,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原来她不是躲,她是想毁。
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别碰莲纹玉”,不是让我逃,是让我动手。
“奶奶……”我喉咙发干,“你为什么不早说?”
就在这时,胎记突然一跳。
我下意识咬破指尖,把血抹上去。血和胎记贴在一起,像是融进了皮肤。
“奶奶!”我对着那面镜喊,“我是清璃!你说过别碰那玉,可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啊!”
镜面静了一瞬。
然后,一道声音响起来,苍老,沙哑,像是从很深的地方爬出来的:
“……孩子,我不是要你躲……是要你毁……”
我浑身一震。
“发簪……是你母亲留下的……它能打开……”
“打开什么?”我急问,“打开哪里?”
话没说完,镜面猛地晃动,那声音戛然而止。
可我已经听到了。
发簪。
母亲留给我的那根白玉发簪,上面也有莲纹。我一直以为那是她唯一的遗物,是念想。可现在想来,她把它藏在枕头底下,用红布包着,像在等我长大到能接手什么。
“它能打开……”我喃喃重复,“打开仪式的锁?还是……地脉的门?”
墨玄突然开口:“你确定这不是陷阱?”
“我不知道。”我摇头,“但奶奶从来不说没用的话。她宁可被做成尸傀,也不肯交出那块玉,说明她手里有他们怕的东西。”
“一根发簪?”他皱眉。
“不是发簪本身。”我抬头,“是它代表的权限。她是第八位容器的母亲,母亲的身份在仪式里有特殊意义。她要是留了后手,只有我能用。”
秦屿在这时动了下,眼皮颤了颤,但没醒。
我低头看他,护臂上的龙纹还在微微闪,像是回应某种节奏。
“我们得出去。”我说,“不是逃,是杀回去。”
“你现在出去就是死。”墨玄冷声,“你还没看清这地方的规则。”
“我看清了。”我盯着那些还在闪动的镜面,“它靠情绪喂养。你越怕,它越强。可如果你反过来用记忆当武器呢?我不再怕这些画面,我要记住它们,一个都不漏。”
我伸手,掌心贴上那面映着奶奶的镜。
冰冷,但不再排斥我。
“你听见了吗?”我低声说,“我不会躲了。你要我毁,我就毁到底。”
镜面忽然一颤,浮现出新的符文——不是莲纹,而是某种螺旋状的刻痕,中间嵌着一个小小的簪形标记。
我认得那形状。
和我那根发簪的尾端一模一样。
“它在回应。”我回头看向墨玄,“它怕这个。”
“那就别让它有机会收回去。”他盯着那符文,“你既然能读,就继续读。别停。”
我闭眼,再次沉入记忆流。
画面开始重组。
不再是零散的片段,而是顺着某个轨迹在走——从第一位容器开始,到第七位,再到奶奶抱着第八位尸体痛哭,再到她试图毁玉被抓……最后,停在一间密室。
密室中央,放着一个石匣。
匣子上插着一根白玉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