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夜胡玉芝当真寻过寨头，时间线上倒是吻合了她的消失。可谁又能保证，这番话不是她与寨头事先串通好的说辞？
我趿上鞋刚走到门边，想仔细问问寨头详情，凌寒却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凝眉沉声道：“你说有人从山里抬了口黑棺出来？那棺材是何样式，可还记得？”
素来冷淡的蛇君，语气里竟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我不由顿住脚步，望着他背影，心下迷惑——他的关注点为何是那口棺材，而非胡玉芝的下落？
寨头被猛地提起，踉跄了一下，畏缩地避开凌寒的目光，低头努力回忆：“那、那天他们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我就看见八个怪人，抬着一口好大的黑棺材，正好停在我家门前。”
“当时灯光暗，但我看得很清楚，棺材特别干净，一点泥灰都没有，尤其是上面的图案，新奇得很！”他说到这儿抬起脸，眼睛睁得老大，神情严肃，“是龙啊！一条条缠在棺材上的龙！”
或许是怕人不信，他越说越激动，绘声绘色。
这确实匪夷所思。自古除了帝王家，谁还敢在棺上雕龙？可帝王棺椁自有陵寝守护，怎会出现在这深山野岭，还任人随意抬走？
“你确定没看错？棺上刻的当真是龙？”凌寒面色沉静，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攥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是哩！就是天上管下雨的龙！”寨头指着天，特意补充，“起初我看是黑的，还以为是蛇，后来看见有角，肯定是龙！我还数过咧，不多不少整九条，条条都张着大嘴！”
他们说话时，我已站到凌寒身旁。无意瞥见他剑眉紧锁，眼底藏着种陌生的情绪，虽静立无言，却分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凌寒？”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下不解，只能试探着握住他紧攥的拳，轻声唤他回神。
凌寒被人触碰，下意识甩开手，听到我低低抽气才蓦地一怔，倏然转头看过来。
“方才走神了。”他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将我的手拉到面前，揉了揉发红处，“还碰着哪儿了？疼么？”
“没事，不疼。”见他垂眸认真揉我手背，而寨头还在旁边瞧着，我有些不自在，抽回了手，“好了，别揉了……”
凌寒抬眸瞥我一眼，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淡泊。他单手插兜，侧身看向门外惴惴等候的寨头，语气平静：“你儿子的事，我可以帮忙。将他的电话和照片给我，再找个人送我们去县城。”
“啥？你认真的？”我惊讶地望向他——这蛇向来不管闲事，怎就突然答应帮寨头找儿子了？
凌寒未答，只掏出手机，默然看向寨头。
寨头闻言喜出望外，慌忙掏出自己的老旧手机，报出儿子号码，又从布衫内袋摸出一张一寸照片，双手奉上：“这就是我仔……麻烦你们一定带他回来，我给你们磕头了！”
他说着又要跪，凌寒目光落在照片上，眼也未抬，单手拽住他：“不必。回去备车，我们即刻动身。”
寨头连声应好，匆匆去找人开车。
我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合上门，见凌寒转身就往床边走，忙一把扯住他衣角：“等等！你答应帮他找儿子，不会真信了他的话吧？”
凌寒驻足，微侧过脸，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如今只有他儿子知晓那些抬棺人的下落。若想寻得那物，必先找到那些人。”
我更迷糊了：他不是要找胡玉芝么？怎又变成寻物了？那些抬棺人是谁？与他所求之物又有何干？
想着想着，忽记起第一晚在祠堂见血棺时，他分明未曾翻找，便说那里没有他要的东西。当时我还暗自纳闷。而今他又对寨头所述黑棺异常关注，甚至情绪波动……
莫非这蛇一直寻找的……竟是口棺材？
我被这猜想惊了一下，再看向凌寒时，眼神都带了几分古怪。
“行李都收拾好了？”他坐在床边，拿起柜上水杯饮了两口。
“好了，随时能走。”我走到他面前，斟酌再三，还是问出口，“凌寒，你究竟在找什么？明知对方可能骗你，仍非要前往？”
他这般心思缜密之人，若存疑，自有办法勘破谎言。可他甘愿为此奔波，哪怕前方可能是陷阱。
那东西，想必极其重要吧？
“习惯了。”他放下水杯，眼中没什么情绪，“任何线索皆是线索。宁可错寻，不可错过。”
不知经历多少次失望，才能让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话已至此，我自知拦他不住，他若决意要去，我便同行罢了。
寨中秩序尚未恢复，寨头奔波半日，才请动自家兄弟开车相助。金朵忙于家中丧事未归，我只好留纸条告别，随后与凌寒带着行李坐上寨头弟弟的面包车。
寨头弟弟名叫布惹，是个黑瘦的中老年男子，笑时露出颗金牙。知我们是去寻他侄子，一路颇为热情，时不时用蹩脚普通话搭话，还递给我瓶矿泉水，给凌寒递了包烟。
我接过水道谢，凌寒却只淡声一句“不必”，并未接手。
布惹也不尴尬，呵呵笑着继续开车。
此次所走山路与我们来时不同，更加崎岖颠簸。天色渐暗，四野沉入夜幕，车中持续沉默，更显旅途枯燥。
正被颠得昏昏欲睡，布惹突然大叫一声，猛踩刹车！
我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撞去——眼看额头就要磕上前座，凌寒及时伸手护住，让我撞进他掌心。
“伤到没？”他将我扶回座位，拨开碎发细查。
“没事，没撞着。”我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转头问布惹，“前面怎么了？”
布惹紧握方向盘，磕磕巴巴道：“阿、阿妹你看……前面那个，是人是鬼啊？”
我循声望去，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见车灯照不到的远处，隐约有个黑影晃动，时而走走停停，时而左右徘徊，忽又顿住不动。
“凌寒，那是什么？”距离太远，我难以分辨，只得求助凌寒。
凌寒淡然注视着前方，搭在窗边的手抬起，屈指轻示意：“是个人。开过去。”
布惹松了口气，重启车辆缓缓前行。
车灯渐近，照亮那人身影——竟是背对我们而立。就在面包车即将经过时，他忽然转头，对着车辆傻呵呵一笑。
“停车。”凌寒蓦地直起身，蹙眉望向车后那道人影。
布惹赶紧刹车，抹了把紧张冒出的汗：“怎、怎么哩？”
“方才路过那人，似是你侄子。”凌寒淡声说着，已拉开车门下车。
我一怔，急忙跟下去。重返那人身旁，掏出手机照向他脸——果然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与寨头所给照片一模一样。
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人两眼空洞，嘴角流涎，一边晃着身子，一边嘿嘿傻笑。
我微微皱眉，悄声问凌寒：“寨头他儿子……难道是个傻子？”
凌寒比他高出大半头，垂眸打量片刻，淡然否决：“不，并非先天痴傻，而是三魂残缺。看他独行于此山野，多半是被精怪勾走了一魂。”
“还有这种事？”我望着那傻笑男子，鼻尖微动，隐隐嗅到他身上有股气味——似是尿骚，又似动物膻味，仔细再辨，倒有几分像……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