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砸进石板的刹那,整座祭坛像是被惊醒的野兽,猛地一震。
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手还死死抓着簪身撑着地面。脑袋里嗡嗡响,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血从手腕一路往下淌,滴在石板上,被那些纹路吸得干干净净。
“清璃!”墨玄一把扶住我肩膀,声音压得很低,“别松手。”
我喘着气,抬眼看向空中——那九块古玉还在,但已经不再排列成圈,而是悬浮着,缓缓旋转。每一块玉的表面,都浮现出一道裂痕。
一道、两道……八道。
裂痕里渗出黑雾,像是从玉里挤出来的烟,扭曲着,凝聚成形。
女人。
八个穿着不同时代服饰的女人,面容模糊,可那股怨气却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她们悬在半空,没有脚,也没有呼吸,只是死死盯着我。
“她们……”我喉咙发紧,“是前八个容器?”
“不是魂,是怨念。”墨玄声音绷得极紧,“被人抽出来,炼成了东西。”
话音刚落,最近的那个女人突然转头,直直望向我。她没动,可我脑子里“轰”地炸开。
水。
冰冷的水灌进鼻腔,肺里像被刀割。我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被按进池中,她挣扎着,手指抠着池边的石砖,指甲翻起,血混进水里。她最后的目光,是朝我这边望来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什么。
可那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我。
但那痛,那窒息,真实得像是我自己死过一遍。
“清璃!”墨玄猛地晃我,“别看她眼睛!”
我猛地闭眼,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她们在往你识海里塞记忆。”他声音低沉,“不是幻术,是真实的死前片段。你要是接了,就会被拉进去,再也分不清哪段是你的,哪段是她们的。”
我咬着牙,手还在抖:“那……刚才那个……是我妈?”
“不确定。”他说,“但她们选的,都是你最怕想起来的画面。”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
那八个女人已经不再悬浮,而是缓缓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像是在跳某种古老的祭舞。她们的嘴没动,可我耳边却响起了声音——
“第九位……终于来了……”
“轮到你了……”
“你也逃不掉的……”
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
“烦死了!”我猛地抬手,用簪子敲了下石板,“谁要接你们的烂摊子!”
话音刚落,最前面那个女人突然张嘴——不是说话,而是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拽进一片混沌。
这一次,是火。
烈焰从四面八方烧来,皮肉焦糊的气味钻进鼻腔。我看见一个披着红嫁衣的女人被锁在柱子上,火焰舔舐她的裙摆,她没哭,只是死死盯着天空,嘴里念着什么。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和我的声音重合——
“我不认……我不归位……”
可下一瞬,她的头猛地转向我,眼眶里没有眼睛,只有一片漆黑:“你早晚会认的。”
我猛地抽回神,喉咙里一阵腥甜,差点呕出来。
“她们在共鸣。”秦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他靠在石柱上,右臂的护甲裂开一道缝,渗出血丝,“八个人的怨念连成一片,像一张网,专门缠识海。”
“你能挡?”墨玄问。
“挡不了多久。”他抬手,残肢上的灵器微微震颤,“但我能干扰频率,打断她们的链接。”
“那就试。”墨玄沉声道,“撑住清璃的意识。”
秦屿点头,咬破指尖,血滴在灵器上。那东西猛地一亮,发出一道微弱的震荡波,像是石子投入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空中的八个女人动作齐齐一滞。
我趁机喘了口气,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瞬。
“她们不是想杀我。”我低声说,“是想让我‘变成’她们。”
“什么意思?”墨玄问。
“她们被困在死前那一刻,反复经历痛苦。可她们不甘心。”我盯着那张张扭曲的脸,“她们想有人替她们活下去,替她们完成没走完的路……可又恨,恨第九个为什么能晚来这么多年,恨我还能站着说话。”
“所以她们要拉你下去。”墨玄冷笑,“让你也尝尝那种滋味。”
“对。”我握紧发簪,“可她们忘了,我见过的死法,比她们加起来还多。”
我闭上眼,不再躲。
那些记忆再次涌来——溺水、焚身、割喉、活埋……一幕接一幕,像是要把我碾碎。
可这一次,我没逃。
我盯着每一段画面,记下她们的脸,记下她们的名字,记下她们死时穿的衣服、说的话、甚至指甲断裂的方向。
“我知道你们是谁。”我睁开眼,声音很轻,“第一个,沈婉柔,二十三岁,被沉塘。第二个,林昭,十九岁,火祭。第三个,陈氏,三十六岁,剜心……”
我一个个念下去。
空中的女人动作越来越慢。
“你们不想这样,对不对?”我继续说,“你们是被选中的,被喂养的,最后被当成祭品扔进去。可你们不甘心,所以怨气不散,所以你们缠着这个阵,等着第九个来。”
第七个女人突然停住,头缓缓转向我。
我迎着她的视线:“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接下这痛苦,可我不接。我不是替身,我是沈清璃。你们的名字,我会记住。但你们的命,我不会替你们活。”
话音刚落,第八个女人发出一声低泣。
不是尖叫,不是怒吼,是哭。
可就在这瞬间,墨玄猛地把我往怀里一拽。
“小心!”
金光炸开,他单手结印,一层半透明的屏障瞬间撑起,将我们三人围在中间。
八道怨影合流,化作一张巨大的脸,浮在半空,眼睛是空的,嘴却在动。
“你……逃……不……了……”
声音不再是低语,而是直接撞进脑子里,像锤子砸钟。
屏障剧烈晃动,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撑不住了。”墨玄咬牙,额角渗出血丝,“她们合力一击,最多再扛两次。”
“我来。”秦屿撑着石柱站起来,灵器横在胸前,“还能再干扰一次。”
“别。”我拦住他,“你右臂快撑不住了。”
他冷笑:“那你还想靠谁?靠你这半条命?”
我没说话,低头看向手腕——血还在流,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墨玄。”我轻声问,“你说她们是怨念,不是魂。”
“对。”
“那她们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能。只要她们还在这阵里,就能。”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发簪尖抵在额心。
“那我就让她们听清楚。”
血顺着簪子流上来,滴在眉心。
我闭眼,不再防御,而是主动张开识海,让那些怨念冲进来。
痛,比之前更甚。
可这一次,我没躲。
我在痛里喊:“我记住你们的名字了!我记住你们怎么死的了!你们的仇,我来背!你们的债,我来算!但你们的命,我不替!你们的路,我不走!”
我吼出最后一句,猛地睁眼。
八道怨影齐齐一震。
那张巨大的脸开始扭曲,裂开,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力量。
屏障上的裂痕,停住了。
“有效?”秦屿喘着问。
“暂时。”墨玄盯着空中,“她们在犹豫。”
我撑着簪子,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可我没坐回去。
“你们恨这个阵。”我抬头,声音沙哑,“可你们更恨那个把你们推上来的人。江临渊……是不是他?是不是他选的你们?是不是他骗你们说这是荣耀,是使命?”
空气忽然安静。
连风都停了。
八道怨影缓缓分开,重新化作八个女人,静静地悬在空中,像是在听。
“我知道你们走不出去。”我继续说,“可我也不会走进去。我要毁了它。不是为了成全你们,是为了我自己。你们要是还想拦我,那就来吧。我接着。”
我举起发簪,指向她们。
“来啊。”
她们没动。
可就在这时,墨玄突然低喝:“不对!”
他猛地将我扑倒在地。
屏障轰然炸裂,碎片四溅。
八道怨影合而为一,化作一道黑光,直冲我眉心。
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额头一凉,像是被冰锥刺入。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墨玄挡在我前面,背对着我,脊背绷得笔直。
然后,黑暗吞没了我。
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
可我发不出声。
我只能看着那些记忆再次涌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死亡。
是出生。
一个婴儿的啼哭。
产房里,女人虚弱地笑着,手里抱着孩子,轻声说:“叫清璃吧……愿她一生清明,不染尘埃。”
那女人的脸,我看不清。
可我知道——
那是我妈。
我张嘴,想喊。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清璃!”墨玄的声音越来越远,“醒过来!”
我拼命挣扎,可身体动不了。
直到我听见另一个声音——
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
“钥匙……已经插入。”
我猛地睁眼。
墨玄正扶着我,脸色发白,嘴角有血。
秦屿倒在地上,右臂的护甲彻底碎裂。
空中,八道怨影悬浮着,没有再攻。
她们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等什么。
我抬起手,发簪还在。
血,滴在石板上。
那滴血,顺着裂缝,缓缓流向祭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