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这黄鼠狼称蛇君为“凌爷”,估摸他还不清楚凌寒的真实身份。不过头一回听说狐狸嫁女,心里既新鲜又好奇,一时没留意,期待之情全写在了脸上。
凌寒察觉我眼底那抹亮光,淡淡瞥我一眼,朝黄团团微一颔首:“带路吧。”
三人乘风而行,穿掠于漆黑林间。
黄团团一路上十分热情,喋喋不休地介绍本地有哪些精怪修炼,又说自家兄弟姐妹几个,方圆百里哪处山泉最甜,哪个村的黄苞米最香……那张嘴哔叭不停,活脱脱一个话痨。
我听得津津有味,凌寒却受不了这般聒噪,偏头淡淡扫他一眼,黄团团顿时如哑火的炮竹,噤了声。
不觉间已翻过两座山头,行至林深处,忽见前方灯火熠熠,一片通明。
“凌爷您看,前面就是胡家府邸!”
随林木渐疏,一座辉宏古宅蓦然现于山坳之中。远望楼阁连绵,飞檐叠翠,琼楼玉宇与满庭灯火交相辉映,俨然一派殷实气派的大户人家。
府邸大门张灯结彩,珠玉装饰的香车宝马停满门外,身着华服美裙的宾客纷纷上前道贺。还有些未完全化形的精怪混迹其中,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倒也坦然自若。
“咱们可直接进去,胡老爷大方,嫁女并未特发请帖,凡来贺喜者皆受欢迎。”黄团团率先落地,不知从哪掏出面小镜,借着光用爪子梳理头上被吹乱的绒毛。
“黄团团,说好的破庙呢?”我站在凌寒身旁,远望那户人来人往的高门大院,暗叹这狐狸喜事竟比人间婚宴奢靡数倍。
“啊这……”黄团团挠头讪笑,“这会儿不算,明早您再瞧就明白了。”
“嗐,豪华古宅也挺好,正好开开眼界。”我见他打哑谜,心下会意,便顺阶而下。
“冷月,过来。”
闻声转头,才见凌寒不知何时已换回那身绣金鳞纹的玄袍,墨发以金冠半束,额前碎发风流微垂,衬着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堪谓风姿独绝,郎艳无双。
我许久未见的他这般装扮,不由怔住,很不争气地看愣了神。
凌寒将我神情尽收眼底,淡扫我一眼,曲指在我额上轻敲一记:“回神。”
“哎哟。”我捂额撇嘴,“干嘛呀,突然叫我做什么?”
他不答,只抱臂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旋即捏诀挥手,零星碎光落处,我身上的短袖牛仔裤竟霎时化作一袭梨花白的古式裙裳。
“???”我拎着绣白兰的裙摆,拨了拨鬓边玉蕊发簪,满脸诧异地望向他。
凌寒视线在我周身游移,又抬手轻抚我耳垂,方满意颔首:“行了,就这样。”
我捂着他触过的耳廓,惊觉多了对耳坠。正想向黄团团借镜一照,却见他双爪捧镜,睁大那双幽绿水润的圆眼,肉嘴微张,直愣愣盯着我。
“我滴个老天……姑娘真是天仙下凡,艳压群芳啊!”他搓搓眼,腾出一爪傻愣愣向我竖拇指。
我被他的夸张反应逗笑,方要开口,凌寒却蓦然走近,面无表情牵起我的手,径直掠过黄团团,拉我向胡府大门行去。
黄团团后知后觉回神,挥爪嚷着“等等”,忙揣好镜子手脚并用追来。
大红灯笼高悬,胡府门前宾客如织,喧闹如市。
两名身着烟粉纱裙的貌美女子正携手下车,转身恰见经过香车旁的凌寒,娇谈声骤止,粉面晕霞,忙以团扇掩面低呼:“呀,好俊朗的公子。”
这一路行来,已不知是第几次听闻这般赞誉。而这蛇却一脸疏冷,漠然伫立人潮,无视所有目光。
我回望那两位衣艳妆浓的姑娘,再瞅瞅自己一身素白与他一身墨黑,实看不出半点赴宴的喜庆,倒更像双双奔丧……
想到这儿,我拨弄裙摆撇嘴,抬头时已与凌寒行至迎客的主人家前。
身着暗红华服的白发老翁正拱手与客寒暄,转头见凌寒立于面前,眼中掠过一丝老练精光,旋即笑拱手道,声如洪钟:“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吧?”
我心下微怔:这老狐狸,莫非看出了凌寒身份?
“胡老爷,恭喜恭喜啊!”黄团团从我俩身后钻出,笑嘻嘻递上贺礼,顺势引荐,“这两位是我朋友,知您府上大喜,特来道贺!祝五小姐新婚美满,百年好合!”
幸得黄团团及时解围,我暗松口气。
凌寒顺势微颔首,翻手现出不知何时备好的贺礼递去:“恕我不请自来,微薄心意,贺令千金大婚。”
胡老爷喜笑颜开,接过礼交给身旁小厮,回头对凌寒笑道:“公子太客气了!来者皆是客,宴席乐曲已备,请您移步府中歇息。”
话音方落,小厮已上前引路。凌寒再度颔首,牵我并肩步入胡府。
本以为外观已是极尽精美,入得庭院,才知方才所见不过凤毛麟角。
但见假山错落,凉亭傍水,翠玉树并列,数千花灯缀连如星,将院落织就一片绚烂灯海。
灯下高台搭起,身段婀娜的美人裙扇招香,曲乐婉转悦耳。台前红布圆桌千百张,几乎座无虚席,宾客笑谈寒暄,热闹非凡。
小厮颇有眼力,将我们安排至靠近戏台的桌席,沏茶行礼后便退下。
我坐于凌寒身侧,抬眼打量对座两位客人——他们头上竟还竖着两对狐耳,料是狐族本家。
二人显然也注意到我,直勾勾盯我片刻,凑近交头接耳,不时暗送秋波。若我回望,便朝我娇媚一笑。
我顿起鸡皮疙瘩,悄往凌寒身边挪凳。黄团团倒自来熟,抓了把鲜荔枝塞我手里,一面招呼我吃,一面自顾嗑起瓜子。
凌寒端坐饮茶,抬睫冷冷睨向对面二狐。正放电的狐狸被他一瞥,浑身一颤,慌忙低头。
凌寒若无其事收回视线,随手为我剥颗荔枝,继而于桌下悄然拉过我的手,将匕首又一次放入我掌心。
“你要去哪?”我握紧匕首,怔怔望他。
他抬手扶住我后颈,偏头凑近耳畔,故作亲密状低语:“你先在此坐着,我去探查胡府,寻吴宝徕魂魄下落。”
“啥?等等,你又要把我独自丢下?”
我急了,见他要起身,忙伸手抓他衣袖。
凌寒垂眸淡淡一瞥,平静抽回广袖,无视我眼中恳求,转身化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