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邀请函上 “全楼禁烟” 的黑体字被指尖掐出浅痕，纸面纤维翘起的纹路里，还残留着打印机油墨的金属味。这味道让季风想起三个月前母亲的葬礼 —— 主治医生递来的肺纤维化诊断报告上，消毒水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长期吸入二手烟是主因。”医生的钢笔在“家属吸烟史” 一栏停顿片刻，钢笔尖悬在纸面三毫米处，“你父亲当年的烟草检测工作，或许......”

季风猛地合上文件夹，金属搭扣撞出闷响。此刻他站在岚愈集团的旋转门前，右手下意识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装着母亲临终前用的便携空气净化器，滤芯上周刚换成 “尼古丁专用吸附型”，说明书上印着 “对烟草烟雾过滤效率 99.97%” 的黑体字，数字边缘被母亲用红笔圈了三道。

玻璃门自动滑开的瞬间，季风的喉咙突然发紧。

不是想象中的中央空调冷风，而是一股黏稠的、混合着焦油与薄荷的气息，像有人将整箱香烟泡在福尔马林里，再用风扇对着他的脸猛吹。前台实习生白晓鸥从烟雾中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细小的灰黑色颗粒，见到他立刻起身，工牌在蕾丝衬衫上晃出金属反光：“季组长是吗？王总监在 7 楼等您。”

她递来的门禁卡边缘泛着油光，凑近闻能发现是烟蒂灼烧后的焦糊味。季风用指尖捏住卡片一角，注意到实习生门牙内侧有道新月形的烟渍，像是长期咬着烟嘴留下的痕迹。更显眼的是她脖颈处的淡红色皮疹，形状和自己因烟味过敏起的湿疹一模一样，都是边缘模糊的不规则斑块。“公司......” 他清了清被刺激的喉咙，净化器在口袋里发出微弱的嗡鸣，“真的全楼禁烟？”

白晓鸥的笑容僵在脸上，指甲突然掐进掌心：“王总监说，规则是给...... 普通员工定的。” 她低头整理工牌时，季风瞥见她抽屉缝里露出半截抗过敏药膏，标签上的 “烟味过敏专用” 字样被烟盒挡住了一半。

电梯里的“禁止吸烟”标语被人用烟头烫出七个小洞，像歪歪扭扭的 “7”。角落粘着片泛黄的尼古丁贴片，胶面残留着半枚指纹，纹路里嵌着黑色烟末。季风按下 7 楼按钮，空气净化器突然发出蜂鸣——显示屏上的 PM2.5数值从 128μg/m³ 疯狂飙升，停在 512 时发出刺耳的警报。

“这电梯好久没换滤芯了。”白晓鸥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电梯壁的划痕，“上周有个实习生哮喘发作，就是在这儿......” 她突然闭嘴，电梯门恰好滑开，蓝灰色的烟雾像潮水般涌进来。

走廊顶灯的光线被烟雾滤成青灰色，通风口吹出的风带着股甜腻的化学味。季风的净化器持续尖叫，他盯着墙上“人力资源部”的门牌，发现木质表面有圈深色印记，形状和常见的雪茄烟灰缸完全吻合，边缘还残留着雪茄环的金色压痕。

王保禄的办公室门没关严，缝隙里渗出的烟雾在地板上积成薄薄一层，像未干的油漆。

季风推开门的刹那，净化器的警报声突然变调——这是检测到高浓度尼古丁时的特殊提示音。他看见王保禄陷在真皮转椅里，指间的雪茄燃到第三圈金线处，烟灰缸里的烟蒂摆成放射状，最外围恰好七枚。

“季组长来得正好。”王保禄吐出的烟圈在季风面前炸开，他不得不侧过脸，鼻腔里立刻涌上铁锈味的痒意，“前公司的检测报告我看了，你对‘健味’这个牌子很感兴趣？”

季风将净化器调至强档，滤芯发出 “沙沙” 的吸附声：“我只是按流程检测。” 他从公文包掏出复印件，纸张边缘因他的颤抖微微卷曲，“国家标准规定尼古丁含量不得超过 1.0mg / 支，健味的检测结果是 2.4mg。”

王保禄突然笑了，雪茄灰落在报告的签名栏上，王保禄的雪茄在报告上碾出焦痕，露出底下 “健味香烟利润表” 的抬头，“240% 利润率” 的数字被烟灰半掩。他俯身时，季风瞥见办公桌抽屉缝里的账本，某页用红笔标注：“7 月 1 日，第七批‘特供’通关，利润 71.1 万”。玉戒指在烟盒上划出冷光，内侧刻着的 “VII-I-I” 与账本上的批次编号完全吻合。“季风啊，” 他突然捏住季风的手腕，雪茄的焦糊味直冲鼻腔，“你父亲当年也懂这个，可惜他太‘正直’，最后连医药费都报不了。”

 “你知道这栋楼为什么叫‘岚愈’吗？” 他起身时，西装后摆扫过桌面，露出底下压着的烟盒 —— 和季风在招聘手册上见过的 “红枫” 牌不同，这盒烟的白色包装上印着烫金的 “VII-I-I”，“愈，是治愈的愈。有些人的肺，需要尼古丁才能治愈。”

季风的视线落在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被透明塑料袋罩住，袋口用橡皮筋勒出四道褶皱，像被捆绑的喉咙。墙角的空气净化器亮着红灯，显示屏显示 “滤芯寿命：0 小时”，但风扇还在转动，吹出的风带着更浓的烟味。

“王总监，”季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处成片的红疹 —— 那是今早整理母亲遗物时，不小心碰到父亲遗留的烟盒后起的，“如果工作环境无法避免吸烟，我想......”

“坐下谈。” 王保禄突然提高音量，雪茄在桌面上敲出脆响，烟灰掉进季风带来的检测报告里，“前几天有个实习生也跟我提过敏，你猜怎么着？”他俯身靠近，雪茄的焦糊味直冲季风的鼻腔，“她现在在医院住着，诊断书上写着‘哮喘急性发作’，跟烟味一点关系没有。”

季风的净化器突然自动关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见王保禄无名指上的玉戒指在烟灰缸边缘摩擦，留下圈淡绿色的痕迹。那戒指内侧似乎刻着什么图案，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内线电话响起时，季风的喉咙已经开始发痛。

“王总监，市场部的林小雨来交方案了。” 白晓鸥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被烟呛住似的。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浅蓝色衬衫的女孩站在门口，马尾辫歪在一边，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她怀里的文件用订书机订了三道，最上面的方案标题被咖啡渍晕开，隐约能辨认出 “新品推广计划” 几个字。

“放桌上。”王保禄头也不抬地说，指尖在 “VII-I-I” 烟盒上敲出节奏。

女孩放下文件时，季风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发抖，指甲缝里嵌着点蓝色的粉末。更让他在意的是，她的衬衫袖口沾着片干枯的艾草叶 —— 母亲生前总用艾草煮水给他洗过敏的皮肤，说能 “驱烟毒”，那股清苦的草药味他永远忘不了。

“这就是你们熬三个通宵做的东西？” 王保禄突然抓起方案最上面一页，用雪茄头戳着标题，“预算超标 30%，推广渠道写的是‘方便便利店’？” 他冷笑一声，雪茄灰落在女孩的手背上，“你知道方便便利店的烟草专柜占多少营收吗？用卖烟的地方推戒烟产品，你是来搞笑的？”

火苗舔上纸页的瞬间，林小雨发出短促的惊呼。她下意识伸手去抢，却被王保禄狠狠按住手腕。“公司不养废物。” 他看着纸张蜷成焦黑的团，灰烬抖进烟灰缸时，正好落在第七枚烟蒂旁边，“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看到新方案。少一页纸，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女孩的肩膀垮了下去，口罩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季风发现她的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当她转身离开时，口袋里露出半截塑料瓶，标签被磨得看不清，但形状和母亲生前用的哮喘吸入器一模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王保禄点燃新的雪茄，烟雾在空气中画出歪歪扭扭的 “7”，“季风，你的工位在 A 区 7 号，跟林小雨挨着。以后多‘带带’她，毕竟......”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玉戒指在烟盒上划出轻响，“你们都是‘对烟味敏感’的人。”

办公区角落的展示柜里，摆着几样泛黄的旧物：褪色的红枫烟厂厂徽、1998 年的 “先进员工” 奖状，玻璃柜沿积着薄灰。季风路过时，瞥见一张合影照片 —— 七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站在烟厂门口，最左侧的人左脸有浅疤，胸前编号牌隐约可见 “711”。

A 区 7 号工位在办公区最角落，窗外正对着大楼的通风管道。

季风放下公文包时，发现键盘缝隙里卡着烟丝，用镊子夹出来一看，是 “红枫” 牌特有的浅褐色烟丝，混着点蓝色的结晶颗粒。他从包里掏出消毒湿巾擦拭桌面，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 —— 母亲生前最爱的香水味，此刻却和烟味缠在一起，像被污染的花。

抽屉里的员工手册还没拆封，但封面已经皱了，边角沾着点油渍。季风翻开第 7 章第 11 条，钢笔标注的字迹潦草而用力：“公司实行分级禁烟制度，吸烟区范围由总监级以上管理人员划定。” 下面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王总监的办公室 = 吸烟区，会议室 = 吸烟区，整栋楼 = 吸烟区”，末尾画着个吐烟圈的笑脸，嘴角被烟头烫出黑洞。

最底层的抽屉锁着，但没锁牢。季风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躺着个白色的烟盒 —— 和王保禄桌上的 “VII-I-I” 不同，这盒烟的包装上印着黑色的 “7-1-1”，侧面还有行小字：“特供”。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抽出一支烟。滤嘴处的蓝色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凝结的露珠，但摸起来是硬的，边缘有些刺手。季风用小刀轻轻刮下一点结晶，放在净化器的检测口 —— 机器虽然关了，但残留的数值显示屏突然跳了一下，闪过 “1200μg/m³” 的字样。

这时，办公区入口传来脚步声，一个左脸带疤的男人叼着烟走过，烟灰摇摇欲坠。男人的工牌晃了晃，季风瞥见 “IT 部 简岱” 的字样，照片里的他没抽烟，疤痕也没现在这么明显。季风的目光停在工牌照片上 —— 十年前的简岱没抽烟，左脸的疤痕只是道浅红的印，背景里红枫烟厂的厂徽清晰可见。男人路过 A 区时，目光在季风的工位停顿了两秒，嘴角扯了扯，没说话。
    十分钟后，男人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 U 盘：“王总监说你的电脑需要初始化。” 他说话时，烟灰落在季风的键盘上，“前几天那个过敏的实习生，就是用这台电脑。她总说键盘里有烟味，天天用酒精擦，结果把主板烧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声响，节奏很奇怪 —— 敲七下停顿一秒，再敲十一下。季风注意到他敲键盘时，左手下意识按住左脸的疤痕，像是在掩饰紧张。简岱顺着他的视线摸向疤痕，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结痂：“老照片了，1998 年厂里‘意外’后留的。” 他突然嗤笑一声，烟蒂在显示器上摁灭的瞬间，季风看见他工牌背面用烟头烫出的 “7” 字，与烟厂事故报道里 “7 名失踪者” 的数字重合。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七短一长的节奏撞在墙上，像被困在管道里的求救信号。

季风盯着他的手指。指甲缝里的黑色烟末和王保禄戒指上的颜色一样，疤痕从颧骨延伸到嘴角，形状像被烟头烫伤后抓挠出的痕迹。“IT 部也抽烟？”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简岱笑了，烟蒂在显示器上摁灭：“全楼禁烟，除了 IT 部。” 他凑近时，季风闻到一股煤气味 —— 和三年前母亲病房那次“意外”煤气泄漏时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们要熬夜改代码，尼古丁能提神。”

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简岱突然按住季风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像刚握过点燃的烟头：“季组长，提醒你一句。” 疤痕在屏幕蓝光下泛着青紫色，“不该碰的东西别碰，比如抽屉里的烟。有些人的眼睛，比你的净化器还灵。”

简岱离开后，季风立刻锁上抽屉。保洁车轱辘声从走廊传来，徐姨推着车经过，车斗里的旧烟盒不慎滑落。季风弯腰捡起，发现烟盒侧面印着模糊的红枫标识，与父亲遗留的烟盒纹路惊人相似。徐姨慌忙夺回，袖口沾着的绿色汁液蹭在他手背上，带着清苦的草药香。

季风走到窗边，通风管道的金属外壳上有个新鲜的钻孔，直径和那支 “7-1-1” 香烟差不多。风从孔里灌进来，带着股甜腻的化学味，吹得他锁骨处的红疹更痒了。

办公区渐渐热闹起来，键盘声和咳嗽声混在一起。季风看见林小雨坐在斜对面的工位上，正用修正液涂抹方案上的咖啡渍，口罩滑到下巴处，露出嘴角的溃疡 —— 那是长期吸入刺激性气体的症状，和母亲晚期时的样子很像。

突然，电脑屏幕自动亮起，弹出一个黑色的对话框，没有发件人，没有标题，只有一行白色的字：

“欢迎来到毒气室。

建议你尽快处理掉抽屉里的东西，有些人不喜欢鼻子太灵的人。

—— 一个朋友”

对话框在三秒后消失，像从未出现过。季风的心跳得厉害，他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烟雾报警器的红光正好闪了一下，映在对面的玻璃幕墙上，像远处燃烧的烟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的短信提醒：“您预约的肺功能复查已确认，时间 7 月 1 日上午 11 点。” 季风盯着屏幕上的日期，突然想起母亲的忌日也是 7 月 1 日，那天整理遗物时，父亲遗留的烟盒里掉出半张泛黄的报纸，头版标题写着 “红枫烟厂 7・1 事故调查结果公布”，下面的内容被烟渍糊住了，但 “涉事人员” 的字样依稀可见。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 “咔嗒” 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季风的净化器不知何时又开了，屏幕上的 PM2.5 数值缓慢上升，每跳一下，都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监护仪上的波动曲线。。

他摸出手机，对着紧锁的抽屉拍了张照。照片里，“7-1-1” 烟盒的白色包装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像块等待点燃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