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的生物钟比闹钟早醒四十分钟。
凌晨五点半的公寓里,合租室友的房门还关着,门缝下渗出微弱的蓝光 —— 那是程序员熬夜改代码的标配。季风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青黑,脖颈处的湿疹比昨天更红了,像被烟蒂烫出的痕迹。他拧开生理盐水瓶,将棉签浸透后塞进鼻腔,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下了对烟味的生理性排斥。
母亲的遗像摆在浴室置物架上,相框边缘还粘着半片尼古丁贴片。那是她临终前贴在手腕上的,护士说 “能缓解焦虑”,但季风知道,母亲只是想用这东西盖住身上挥之不去的烟味 —— 哪怕她一辈子没碰过烟。相框背面用透明胶带粘着张极小的便签,是母亲娟秀的字迹:“你爸烟盒夹层,7 月 1 日”,墨迹边缘有些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季风,你那净化器借我用用?” 室友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昨晚改代码抽多了,房间里跟烟缸似的。”
季风没回头。他将母亲的空气净化器塞进公文包,滤芯上周刚换过,标签上的 “尼古丁吸附率 99.97%” 被红笔圈的醒目。“自己买。”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或者戒烟。” 室友不知道,这台净化器的滤芯是母亲托人特制的,里面掺着晒干的艾草粉,那是母亲生前缓解他烟味过敏的偏方。
电梯里遇到同楼的老太太,手里拎着刚买的豆浆油条,看见他公文包上的净化器,突然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娇气,我们那会儿办公室烟雾缭绕,不也过来了?” 季风没接话,只是想起母亲病房的呼吸机 —— 那台机器的过滤芯,三天就得换一次,每次都黑得像浸过焦油,滤网上还沾着细小的烟丝,和父亲烟盒里的烟丝一模一样。
岚愈集团的晨会定在八点半,季风七点五十就到了七楼。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打火机的 “咔嗒” 声。他推开门的瞬间,公文包里的净化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显示屏上的 PM2.5 数值像疯了似的跳,最后停在 672μg/m³—— 是国家标准的 8 倍多。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蓝色颗粒,在光束中清晰可见,那是尼古丁结晶遇热挥发后的形态。
“季组长来得早。” 市场部周总站在投影仪前,西装肩头落着层烟灰,激光笔的红点在 “清新办公倡议书” 上颤抖,“正好帮看看,这方案还有哪些要改的。” 他说话时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和林小雨哮喘发作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季风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会议桌主位上。王保禄陷在真皮椅里,指间的雪茄燃到第二圈金线,烟灰缸里的烟蒂摆成规整的圆形,最外圈恰好七枚。他面前的空气净化器亮着红灯,滤芯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风扇却在高速转动,将烟味精准地吹向在座的每个人。
“周总这方案,” 王保禄吐出个烟圈,烟雾在光束里拧成麻花,“是不是忘了咱们公司的‘传统’?” 他用雪茄指了指天花板,“比如这些报警器,怎么都哑了?”
季风仰头,四个角落的烟雾报警器全被口香糖堵得严严实实。其中一块口香糖上还粘着半截 “请勿吸烟” 的标识,塑料边缘被烟头烫出锯齿状的缺口。他突然想起昨天抽屉里的 “7-1-1” 香烟,滤嘴的蓝色结晶在阳光下,也是这样刺眼的形状,像碎玻璃碴。更诡异的是,报警器底座的螺丝上,缠着细小的红色棉线,和王保禄玉戒指上的穗子材质相同。
“这不是为了... 节省成本嘛。” 周总的额头渗出冷汗,“更换报警器要走流程,王总监您知道的...”
“流程?” 王保禄冷笑一声,将雪茄在桌面上摁灭,烟灰落在周总的方案上,“我看你是忘了三年前那个实习生了?哮喘死在会议室里,最后鉴定结果是‘个人体质原因’—— 现在换个报警器,你跟我谈流程?” 他突然提高音量,雪茄盒 “啪” 地拍在桌上,露出里面印着的 “VII-I-I” 标识,“告诉你,这栋楼的规矩,从来都是我说了算!”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季风注意到林小雨坐在斜对面,口罩随着呼吸快速起伏,右手悄悄摸向抽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面前的笔记本上,“7 月 1 日” 被红笔圈了三道,墨迹洇透了纸背,旁边画着小小的艾草图案,和母亲生前画在药罐上的记号完全一致。
会议室后门闪过个身影,是医务室的陈法医。她手里攥着支哮喘喷雾,匆匆往走廊尽头走,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病历单,“儿科 711 病房” 的字样被手指死死按住。林小雨顺着季风的目光望去,突然轻咳两声 —— 那喷雾和母亲生前用的一模一样。
会议进行到九点十七分时,林小雨的哮喘突然发作。
起初只是几声压抑的咳嗽,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但当王保禄点燃第二支雪茄时,她突然捂住胸口,身体猛地向前倾,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她桌上的玻璃杯被撞翻,水渍在笔记本上蔓延,恰好晕开了某页的字迹 —— 季风瞥见 “7/1” 被红笔圈了圈,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艾草图案,和母亲生前画在药罐上的记号完全一致。
“小林这是怎么了?” 王保禄眼皮都没抬,雪茄烟圈飘到林小雨头顶,“不舒服就去医院,别在这儿耽误事。” 他的玉戒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和刚才简岱敲键盘的频率惊人地相似。
季风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他拉开林小雨的抽屉,里面的吸入器滚了出来,标签边缘磨损得看不清日期,但生产批号显示是两年前的 —— 早过了保质期。更奇怪的是,吸入器旁边躺着片干枯的艾草叶,叶脉间还粘着点蓝色粉末,和昨天那盒 “7-1-1” 香烟滤嘴上的结晶一模一样。
“谁有备用的?” 他吼道,声音在烟雾里炸开。
没人应答。市场部的人低头假装看文件,财务部的则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只有保洁徐姨从后门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垃圾袋,眼神在林小雨身上停顿了两秒,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徐姨的袖口沾着新鲜的艾草汁,绿色的痕迹在黑色布料上格外显眼,像刚处理过草药的痕迹。
“季风,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王保禄的声音带着嘲讽,雪茄在烟灰缸里碾出焦痕,“她就是装的,想逃避工作。上个月也来这么一出,最后不还是没事?” 他突然话锋一转,雪茄指向季风,“倒是你,对员工健康这么上心,不如去医务室兼职?”
季风没理他。他将自己的水杯递到林小雨嘴边,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蓝色的粉末 —— 和昨天那盒 “7-1-1” 香烟滤嘴上的结晶一模一样。“你抽屉里的烟,”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她笔记本上的艾草图案,“是不是和你母亲的研究有关?”
林小雨的咳嗽突然加剧,她摇着头,泪水混着汗水滑下来,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季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某页空白处用铅笔写着 “周三换滤芯”,字迹歪歪扭扭,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桶形图案,桶身标着 “7” ,和通风管道的编号隐隐对应。
林小雨猛地攥紧笔记本,封面夹层里的旧照片硌得掌心生疼 —— 那是母亲苏岚在红枫烟厂实验室的留影,背景里 “7・1 实验项目组” 的标牌被烟渍半掩。她低头时,看见笔记本边缘的钢笔字:“2018.7.1 妈妈咳着说‘烟里有东西’,病历被改成‘普通哮喘’”。吸入器从颤抖的手中滑落,金属罐撞击地面的脆响里,她突然盯着季风:“我妈当年也总在会议室咳,他们说她‘体质差’,可她的实验笔记里画着和这通风口一样的图!”
十点零三分,会议暂停。
王保禄踩着满地烟蒂走出会议室,雪茄烟蒂在走廊地毯上碾出焦黑的印。季风扶着林小雨去茶水间,她的呼吸依然急促,每走一步都要扶着墙,浅蓝色衬衫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衬衫领口别着枚极小的艾草胸针,针脚很粗糙,像是手工制作的。
“谢谢你,季组长。” 她接过温水,手指还在发抖,“但你不该管的。”
“为什么?” 季风盯着她手里的过期吸入器,“王保禄不知道你的药过期了?”
林小雨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摇头。茶水间的咖啡机旁堆着十几个空烟盒,全是 “红枫” 牌,最上面那个的内衬上,有人用指甲刻了 “VII-I-I” 的字样。季风突然想起父亲遗留的烟盒,内衬的图案和这个一模一样,只是边角更陈旧,还有淡淡的茉莉香 —— 那是母亲最喜欢的香水味。
“徐姨为什么换滤芯?” 他换了个话题,目光落在茶水间角落的空气净化器上 —— 那台机器的滤芯是新的,边缘还粘着塑料包装,上面画着个小太阳记号,嘴角被烟头烫出个洞,和林小雨笔记本上的涂鸦风格一致。
“上周三开始的。” 林小雨的声音压得很低,“她每次换完都会在滤芯上画个小记号,你看...” 她指向净化器,滤芯边缘果然有个用马克笔画的小太阳,“就像那个匿名消息说的...' 毒气室 '。”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我母亲生前也在红枫工作,她的实验笔记里提到过,红枫的香烟里加了特殊添加剂,用艾草可以中和。”
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闭嘴,看见简岱叼着烟走过来,左脸的疤痕在顶灯下发青。他的手指在咖啡机上敲出奇怪的节奏,七次轻响后停顿一秒,再连续敲十一次,像在发摩斯密码。
“季组长也喜欢喝速溶?” 简岱的烟蒂在季风的净化器上摁灭,“王总监说,你对我们的‘空气质量’很感兴趣。” 他说话时,烟灰落在季风的手背上,黑色的烟末里混着点蓝色颗粒。
季风的喉咙突然发痒。他盯着简岱指甲缝里的黑色烟末,和王保禄戒指上的颜色如出一辙:“IT 部还需要抽烟提神?”
“不然怎么改代码?” 简岱笑了,烟圈飘过林小雨的头顶,“特别是改那些...'7-1-1' 开头的程序。” 他弹了弹烟灰,“对了,昨晚机房的服务器出了点问题,你父亲以前留下的那些检测数据好像被损坏了,真可惜。”
午休时,季风在消防通道撞见徐姨。
她正蹲在台阶上,用镊子夹起烟蒂放进黑色垃圾袋,动作熟练得像在做某种仪式。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在她银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也照亮了她手里的空气净化器滤芯 —— 全新的,边缘画着和茶水间一样的小太阳。
“季组长。” 徐姨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这玩意儿你要么?” 她举起滤芯,上面还粘着张便签,“保洁部说这型号停产了,留着也没用。”
便签上的字迹歪歪扭扭:“7 楼会议室的滤芯该换了,里面有‘好东西’。” 季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林小雨笔记本上的字,突然明白 “好东西” 指的是什么 —— 那些被烟雾掩盖的真相。更让他震惊的是,便签纸的边缘有个极小的艾草水印,和林小雨胸针上的图案完全相同。
“徐姨,” 他蹲下身,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也有蓝色粉末,“你儿子是不是叫徐天宝?”
徐姨的镊子突然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被烟味般的浑浊覆盖:“早死了。” 她捡起镊子,声音冷得像冰,“1998 年那场火,烧得连骨灰都没剩下。” 她的手开始发抖,垃圾袋里露出半截烟盒,正是 “7-1-1” 特供款。徐姨佝偻着捡起镊子,垃圾袋里露出的烟盒上,“红枫特供” 四个字被泪水泡得发涨。
她袖口的艾草汁蹭在台阶上,晕出淡淡的绿痕:“我儿子天宝,当年就在烟厂仓库当学徒。” 她突然拽住季风的手腕,指腹按在他净化器的滤芯上,“这上面的烟油味,和他最后带回来的工作服味道一模一样。他说‘7 号仓库有怪烟’,第二天就没了音讯,厂里说他‘偷烟跑路’。” 消防通道的风灌进来,吹开她工具车斗里的旧照片,七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站在烟厂门口,其中一个胸前的编号牌写着 “711” ,眉眼与徐姨有几分相似。她察觉季风的目光,慌忙用抹布盖住,抹布边缘沾着新鲜的艾草汁。
季风的净化器突然发出警报。他低头看向显示屏,PM2.5 数值跳到 711μg/m³,正好是 “7-1-1” 的数字。通风管道传来 “咔嗒” 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金属摩擦的尖啸刺破空气,在消防通道里回荡不休。徐姨突然抓起垃圾袋匆匆离开,台阶上落下一片新鲜的艾草叶,叶尖还带着水珠。
季风回到会议室时,发现王保禄的座位上遗落了个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标识,但边缘沾着点蓝色结晶,和 “7-1-1” 香烟的滤嘴成分相同。他犹豫片刻,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的字迹潦草而狂放,是王保禄的笔迹。第一页就写着:“7 月 1 日,红枫旧部聚餐,确认第七批样品安全”,下面画着个烟盒图案,旁边标注着 “季明远的儿子来了,注意他的净化器”。季风的心脏猛地一缩,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往后翻,内容越来越令人心惊。“3 月 12 日,小林的母亲忌日,她又在查当年的事”“5 月 20 日,简岱的疤痕又严重了,这小子知道得太多”“6 月 3 日,徐姨换滤芯越来越频繁,得盯紧她”,每一页都提到了 “7-1-1”,却没说明具体含义,只在页边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
最末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七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烟厂门口,其中一个正是年轻的父亲,旁边站着个女人,眉眼和林小雨极为相似。照片背面写着:“1998 年 7 月 1 日,最后一次全员合影”,字迹已经模糊,但能看出是母亲的笔迹。
通风口突然传来响动,王保禄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季风迅速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手指却不小心沾到了页边的蓝色粉末。当他站起身时,发现粉末在指尖凝结成细小的晶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 那是高浓度尼古丁的特征。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保禄叼着雪茄走进来,目光在笔记本上停留片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季组长还在研究会议纪要?看来是对我们公司很感兴趣啊。” 他吐出个烟圈,正好落在季风面前,“下午有空吗?带你参观下我们的‘研发中心’,看看真正的‘健康烟草’是怎么诞生的。”
季风的净化器还在发出低鸣,他盯着王保禄无名指上的玉戒指,突然发现戒指内侧刻着的符号,和笔记本上的密码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