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在流,但慢了。
我被冲得浑身发麻,骨头像是被人一节节拆开又拼回去。意识刚回来一点,就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声音很轻,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气泡,断断续续。
“清璃……醒。”
是墨玄。
我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手一软,整个人又滑进水里。冷水灌进嘴里,呛得我咳了几声,喉咙火辣辣地疼。我甩了甩头,勉强睁开眼,看见他跪在浅水里,一只手撑着岩壁,另一只手按在我肩上。
他脸色比纸还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可眼神还稳。
“秦屿呢?”我哑着嗓子问。
他没立刻答,只是转过头,看向不远处一块凸起的石台。那里躺着一个人,被水流轻轻托着,像睡着了。
我爬过去,每动一下,肋骨就抽着疼。等靠近了,看清那张脸,心口猛地一缩。
秦屿闭着眼,脸上没伤,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衣服破了几处,沾着干掉的血和泥。我伸手探他鼻息,几乎感觉不到。
“他还活着。”墨玄跟过来,声音低,“但魂被封住了。”
“什么意思?”
他没直接说,而是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极淡的金光,缓缓按在秦屿心口。那光刚碰上皮肤,就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挡住了。
“护心镜最后的力量把他锁住了。”墨玄收回手,“不是死,是沉睡。百年,才能醒。”
我愣住。
“百年?”
“守脉者的宿命。”他看着我,“他们家族世代如此。血脉为引,魂归地渊,换地脉一线生机。他这次……是应了契。”
我低头看秦屿的脸。他眉头松着,不像痛苦,倒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可我心里堵得厉害,像是有块石头压着,喘不上气。
“他不该……”我说不下去。
墨玄没接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伸手去碰秦屿的手,想把他拳头掰开。刚碰到,指尖就震了一下——他掌心有东西在动,很微弱,像心跳漏了一拍。
“他手里攥着什么。”
“别硬掰。”墨玄按住我手腕,“他筋脉被残力护着,碰多了会伤他。”
我咬了咬牙,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撕下一条布,蘸了点水,轻轻擦他手背。一边擦,一边低声叫他名字。
“秦屿,是我。沈清璃。”
一下,又一下。
他没反应,可那股震动好像轻了一点。
我咬破手指,把血滴在他掌心。血刚落下去,他手指就微微动了下,像是被烫到。我赶紧再滴一滴,顺着他的纹路往下渗。
他手指慢慢松了。
一枚青铜钥匙落进我手里。
冰凉,沉甸甸的。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符文,和秦屿那本笔记上的字迹很像。我翻过来,背面有两个小字——“海瞳”。
我盯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胸口一热。
不是疼,也不是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闪过一道画面——
秦屿站在一片沙滩上,身后是海,天灰蒙蒙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可那意思我懂。
替我看看海。
我猛地睁眼,呼吸一滞。
墨玄看着我:“你看见了?”
我点头,把钥匙攥紧,指节发酸。
“他最后想说的……是灯塔。”
“嗯。”墨玄低声道,“沿海有座老灯塔,百年前就没人守了。可每当地脉动荡,那里就会亮一次光。守脉者家族,世世代代都知道。”
我低头看钥匙,指尖顺着“海瞳”两个字来回摩挲。
“他用命换来的,不是为了让我停在这儿。”
“不是。”墨玄站起身,虽然站得不太稳,但语气很稳,“是让你接着走。”
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塞进怀里。布料贴着皮肤,冰得我一颤。
我蹲回去,伸手把秦屿的衣领拉了拉,盖住他脖子。又把他右手轻轻放平,不再握拳。
“你睡你的。”我低声说,“路我替你走。”
墨玄站在我旁边,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捏了下。
我抬头看他。
他眼神很静,像是看得很远。
“守脉者,血不绝,魂不灭。”他慢慢说,“百年一醒,护地脉于将倾。这不是结束,是轮转。”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水还在流,可已经不急了。头顶岩层裂开一道缝,漏下一点光,照在秦屿脸上。他睫毛动了下,像是做了个梦。
我靠着石台坐下来,喘了口气。浑身都是伤,疼得发木。可脑子很清。
钥匙在怀里,贴着心口。
灯塔在哪,我不知道。海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可我知道,秦屿想让我去。
我摸出随身的小刀,刀刃卷了,可还能用。我把它在石头上磨了两下,听着沙沙的响。
墨玄看了我一眼:“干什么?”
“留个记号。”我把刀尖抵在石台上,用力刻下三个字——
秦屿眠。
刻完,我用袖子擦掉碎屑,看着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心里踏实了一点。
“等你醒。”我说,“我回来接你。”
墨玄蹲下来,看了会儿那行字,忽然伸手,在旁边又刻了一个名字。
墨玄誓。
我愣了下。
他没解释,只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能走吗?”
我抓住他手,借力站起来。腿还在抖,可还能撑。
“走。”我说,“先离开这儿。”
他点头,扶着我往岩道深处走。水流渐缓,脚底的石头也平了些。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秦屿静静躺在那儿,像睡在水里的影子。光从裂缝落下来,照在他脸上,像一层薄纱。
我转回头,握紧了怀里的钥匙。
岩道很长,两边石壁湿漉漉的,偶尔有水滴落。我们走得很慢,一步一停。墨玄体力没恢复,我也好不到哪去。
可我们没停下。
走到一半,我忽然觉得胸口一烫。
不是护心镜那种烧,是钥匙在发热。
我掏出来一看,表面的符文正在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墨玄也察觉了,停下脚步。
“它在反应。”我说。
“地脉还在动。”他抬头看岩顶,“我们没完全稳住。”
我盯着钥匙,忽然明白过来。
它不是死物。
它在等我们往前走。
我把它攥紧,继续往前。
岩道尽头有风,带着咸味。
我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
可我知道,那是海的方向。
我们走到一处岔口,左边通道塌了大半,右边还能走。我正要迈步,忽然听见水底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敲石头。
我停下。
墨玄也听见了,抬手拦住我。
我们站在原地,等了几息。
没有第二声。
可就在我抬脚要走时,钥匙突然一震。
我低头看它。
背面的“海瞳”两个字,有一道裂痕,正从中间缓缓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