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的夜，第一次下起青白色的雨。
雨丝极细，却带着灯油般的黏腻，落地不碎，反而凝成一盏盏拇指大小的命星灯，灯火摇曳，像无数濒死的眼睛。
林烬立于烬天宫最高处，玄袍袖口垂落，指尖捻着一缕雨丝。雨丝在他指间化作一行小字——
“萧玄，气运值：一成零三厘，灯将熄。”
魇魂丝少女从虚影里走出，双手奉上一枚血色罗盘。
盘面裂纹纵横，唯中央一点金光顽强跳动。
“主上，萧玄已至断魂崖，身后只剩三万凡修。是否即刻收割？”
林烬低笑，声音散在雨里：“让他先走九十九步，再摘灯芯。”
断魂崖，崖如其名，半壁悬天，半壁沉渊。
崖顶风急，吹得萧玄衣袍猎猎作响。
他左手托“人皇图”，图中山河社稷已燃去大半，点点星火飘入夜空，化作最后一层屏障，护住身后三万凡修。
凡修们或老或少，或残或病，却无一退缩，皆盘膝而坐，以自身命火为灯，为萧玄续气运。
星火微末，却聚成一条摇曳天河，与崖下深渊对峙。
萧玄右手紧握“太始钟”残片。
钟体碎裂，仅剩巴掌大小，却仍在发出低沉嗡鸣，似在哀鸣，又似在劝退。
“老友，再陪我最后一程。”
萧玄以指抚钟，指尖血滴落在钟面，血珠竟化作细小金色梵文，沿裂缝游走，将残片勉强拼合。
钟音骤亮，化作一圈淡金光幕，把三万凡修连同他自己一起罩住。
崖顶乌云四合，雷光深处，一只布满血丝的竖瞳浮现——天道之眼。
“混沌道体，你已违逆天命，当受世界反噬。”
声音如铁，字字砸落。
萧玄抬头，眸中倒映那只巨瞳，平静开口：
“天命？若天命要我弃这三万人，我便逆了这天。”
崖顶忽然下起黑雨。雨点重若千钧，砸在光幕上，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每一滴黑雨落地，便化作一只魇魂丝编织的鬼手，攀附光幕，疯狂撕扯。
光幕剧烈震荡，三万凡修中已有老者七窍流血，却咬牙将自身命火推向更盛。
萧玄眉心那盏命星灯，火苗被黑雨压得只剩豆粒大小。
雨幕深处，林烬踏空而至。
他未撑伞，亦未运气，黑雨却自动分开，如迎君主。
灭运天魔盏悬在他头顶，盏口垂下一缕紫黑光丝，丝端系着一枚残缺钥匙——
妖皇血、冰凰骨、冥皇瞳三钥已全，只缺最后一枚“人”形符纹。
林烬抬手，指向萧玄眉心灯火：“借你灯芯一用。”
萧玄不语，只将人皇图往空中一抛。
残图展开，山河燃尽之处，竟浮现一幅新的画面——
那是凡尘界最普通的村落，鸡鸣狗吠、炊烟袅袅。
画面正中，一名布衣少年正仰头望天，面容与萧玄一般无二，却更青涩。
人皇图燃烧最后的本源，将那少年虚影投映到崖顶，化作一面“凡心镜”。
镜光所照，林烬周身缠绕的紫黑气运发出“嗤嗤”腐蚀声，竟被逼退三寸。
三万凡修同时睁眼，齐声低喝：“请——人皇！”
声音不大，却凝成一道金色音柱，直冲云霄。
凡心镜随之碎裂，碎片化作三万星点，没入萧玄眉心命灯。
豆大火苗“轰”地拔高，由青白转为赤金，火势反卷黑雨，将魇魂丝鬼手焚尽。
萧玄抬步，一步踏出光幕，直面林烬。
此刻，他的气运值在罗盘之上疯狂跳动：一成三、三成、五成……直至九成！
林烬眼底终于浮现一丝讶色。
他抬手，三钥脱离指尖，化作流光飞向萧玄。
妖皇血凝为钥匙之身，冰凰骨作梁，冥皇瞳为孔，而“人”形符纹——
竟以萧玄自身命火为引，自行勾勒。
钥匙在二人之间旋转，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
萧玄抬手，太始钟残片化作一柄金色小剑，剑尖直指林烬眉心。
林烬并指如刀，灭运天魔盏倒悬，盏口对准萧玄心脏。
两人相距十步，气机却已在虚空交击千百次，崖顶空间寸寸崩裂，露出深渊般的黑。
忽有风来，吹动萧玄鬓边一缕灰白头发。
他轻声道：“林烬，我这一剑，名为‘众生’。”
林烬微笑，唇角弧度如刀：“巧了，我这盏，名为‘灭运’。”
下一瞬，金色小剑与紫黑魔盏同时脱手。
两者尚未真正触碰，帝路裂缝深处忽传出一声古老钟响——
“咚！”
钟声过处，崖顶所有星火同时熄灭。
黑暗里，只余两盏命灯：
一盏赤金，一盏幽紫，灯芯并蒂，火光交缠，谁也无法分清哪一束属于萧玄，哪一束属于林烬。
深渊之下，有低语回荡：
“灯灭之后，谁是灯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