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历,十一月既朔,子时。
持续了整整三昼夜的卷末血雨终于停息。
雨脚收处,暗金色的积水汇成湖泊,湖面无风,却倒映出一道横贯天穹的竖眼裂痕。
裂痕像被利刃划开的瞳孔,边缘滴着黏稠火浆。
每一滴落下,便化作一只背生人脸的“终焉灯蛾”,
振翅哀哭:“还我命火——”
烬天宫悬停于三万六千尺高空,
宫墙由亿万修士遗骨垒砌,瓦面覆着返虚火纹,
远远望去,整座宫阙像一盏倒扣的巨灯,灯口朝天,灯座沉渊。
林烬立于宫脊最高处,玄袍猎猎,掌心托着一盏“空灯”。
灯芯处,两道火焰已彻底纠缠:
——紫黑之火,是他本源;
——赤金之火,是萧玄残魂;
两火之间,一条细若发丝的血线正被缓缓抽出,发出“嗤嗤”灼烧声。
魇魂丝少女跪在他影子里,声音低得仿佛从幽冥传来:
“主上,天穹裂目已开,‘踏天一步’的契机……到了。”
原本矗立东极的百丈铜柱忽然自内部龟裂,
妖皇血泪化作赤金雨点,重新浇铸成一段血色阶梯。
阶梯第一阶,浮现洛夭夭虚影,
她七窍淌血,却勾起妖冶笑容:
“以吾妖血,铺君登阶。”
虚影碎成光屑,阶梯延伸百丈。
西极铜柱崩碎,冰凰主骨化作寒玉台阶,
姜雪衣披霜而立,羽衣残破,声音清冷:
“以吾冰骨,冻君之敌。”
寒阶凝霜,步步生莲,却莲心藏毒。
冥皇瞳化作漆黑石阶,慕紫衣自奈何桥尽头转身,
右瞳空洞,血泪两行:
“以吾冥瞳,照君前路。”
石阶两侧,万鬼俯首,却目光灼灼。
太始钟碎为千片,钟声化作实质音阶,
萧玄托残钟而立,眉目模糊,声音却回荡天地:
“以吾残钟,鸣君之终。”
音阶凝为金色虹桥,直通裂目深处。
四道阶梯在虚空中交汇,化作一条由血、骨、瞳、音铸成的“踏天阶”。
阶宽仅容一人,却承载了整个灵渊界的重量。
林烬抬脚踏上第一阶,
脚下血阶浮现洛夭夭面孔,妖瞳含泪:
“昔日妖域山河,可曾悔否?”
林烬漠然:“悔?我只悔吞得太慢。”
血阶应声碎裂,化作赤金光屑没入空灯,
灯芯紫黑之火暴涨一寸。
第二步落下,寒阶凝霜,
姜雪衣幻影持冰凰羽刃抵住林烬咽喉:
“若我以死赎罪,可否放众生一线?”
林烬轻笑:“众生与我,何干?”
冰刃寸寸崩裂,寒光化为冰魄,融入空灯,
灯芯赤金之火骤亮一寸。
第三步踏上金桥,
萧玄持残钟挡于阶顶,钟舌摇晃,声若审判:
“林烬,你踏天一步,可敢承认——
你所求,非超脱,只是逃避?”
林烬眸色深沉,一步踏碎金桥:
“逃避?我要的是重写!”
残钟炸成万点金星,凝为一道“终焉符纹”,
符纹贴在空灯之上,灯体裂痕瞬间愈合。
四问皆过,踏天阶轰然崩散,
亿万光屑化作灯油,灌入空灯。
灯芯两火合一,化作一朵“终焉火莲”,
莲开三瓣,一瓣映凡尘,一瓣照灵渊,一瓣覆天穹。
三瓣同时枯萎,凝为一滴漆黑灯油,
灯油之中,浮现一座倒置的青铜古城,
城门上悬一匾:【终局之渊】。
林烬抬手,漆黑灯油化作一枚铜质钥匙,
钥匙齿痕与他的掌纹完全吻合,却多出一道陌生竖纹。
钥匙入手,腕间黑火环“咔哒”一声扣死,
火环内亿万残魂同时抬头,齐声低语:
“灯已空,债未还。”
天穹竖目忽然睁至最大,
瞳孔深处,探出一只婴儿小手,
小手托一盏熄灭的命星灯,灯座刻着“林烬”。
婴儿嗓音软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踏天一步,需以自身为钥;
灯灭灯明,只在回眸一念。”
小手轻轻一摇,熄灭的灯芯倏地亮起幽蓝火星,
火星中映出林烬童年面孔,稚嫩却带着诡异笑容:
“哥哥,我来取灯了。”
林烬握紧铜钥,一步踏出,
脚下虚空凝为镜面,镜面里映出另一重天地:
——蓝星病房,少年拔掉呼吸管;
——魔门刑场,杂役被夺舍;
——此刻,他立于天穹之上,灯油为血,骨为阶。
镜面忽然碎裂,幽蓝火星自灯芯飞出,
化作一只终焉灯蛾,落在林烬眉心。
灯蛾轻扇翅,留下一句软糯童音:
“回眸一眼,便是深渊;
不回眸,亦是深渊。”
火星熄灭,天穹裂目闭合,
烬天宫剧烈震颤,宫脊裂开一道血门,
门后漆黑一片,唯有一盏空灯悬浮,
灯座刻名——
却不是“林烬”,而是……
(空灯座上新刻的名字被血污遮掩,只露出最后一笔: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