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距离骤然缩短,一阵淡淡的馥郁花香萦绕鼻尖,似是阳春三月雨后的玉兰,悄然绽放在寂寥的夜里。
我眉头微蹙,倏然惊觉这缕暗香竟来自身旁的男子。
陌生男子的靠近让我顿生警惕,下意识从椅上起身,眼中蕴着温怒,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方才应当说过,我已是有伴之人。今日前来道贺的姑娘众多,公子何不另寻佳人?”
接连两次遭拒,胡四郎却未见恼意,只懒懒支着额角,笑吟吟地望着我:“今夜纵然百花争艳,唯独姑娘入了我的眼。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你……你这人……”我被他这话说得脸上红白交加,话到唇边又强咽回去,只得站在原处与他僵持,气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这浪荡公子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明明拒绝得这般明确,他竟还能在大庭广众下泰然自若地纠缠。
莫非狐狸一族皆是如此?生来便是这般轻佻放浪?
台上戏曲正酣,我与胡四郎一坐一站僵持不下。同席精怪皆垂首不语,各自品茶吃果,看似若无其事,实则一双双耳朵早已竖得老高。
在自家府上,胡四郎自是从容得很。见我久久站立,他轻笑道:“婚宴即将开始,姑娘莫非打算一直站着?”
恰在此时,小厮端菜上前,将佳肴妥帖摆上红布圆桌。收回空盘时,他特意回头瞥我一眼,目光颇有些蹊跷。
我怔了怔,环顾四周,这才发觉宴席已然开始。小厮们正施法端盘穿梭于席间,宾客俱已落座,唯我一人突兀立于桌旁,引得周遭纷纷侧目。
实在尴尬。
瞥了眼被胡四郎占去大半的座位,又对上那张笑得魅惑的脸,我一时坐立两难。
忽然袖摆被人轻轻拉扯。低头看去,只见黄团团一爪抱着蜜橘,一爪拽我衣袖,连连使眼色。
这家伙方才突然噤声坐直,原是早瞧见胡四郎过来,怕开罪主家,这才见机沉默。
见他时而偷瞄胡四郎,时而对我挤眉弄眼,我顿时领会——这是在劝我莫与胡家公子计较。
眼下凌寒未归,我独在胡家地盘,实在不宜撕破脸面。只得深吸一口气,暗自腹诽,重新落座。
胡四郎笑而不语,信手将我凉透的茶水泼洒于地,执起新呈上的酒壶,倾身为我斟酒:“相识许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姑娘从何处来,家乡何方?”
我端正身子避开他,目光掠过那杯酒,神色冷淡:“谢公子美意,惜我不善饮酒。”
说着将酒盏推开,故意抓了把坚果低头慢剥。
“无妨,那便用些果汁。”胡四郎轻打响指,命小厮送上果汁,继而支颐看我剥坚果,“姑娘手巧得很,倒让我羡慕起这坚果来了。”
……这狐狸当真可恶。
轻佻!孟浪!
被他灼灼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我蹙眉转头:“公子这般直视,不觉得失礼么?”
“怎会。”胡四郎托着削尖下巴,眼中流转风流韵致,“霜为肌肤冰为骨,雪作襟怀玉作魂。姑娘姿容倾城,若不多看几眼,岂非在下的损失?”
“……”我实在受不了这狐媚子,索性扔了坚果,转身以背相对,图个眼不见为净。
正心烦意乱间,忽觉席间有道视线格外灼人。
抬眸循迹望去,恍惚间似在对面席中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未及细辨,却又消失不见。
真是怪事。
垂首思索是否看错时,胡四郎已接过小厮奉上的果汁,重新为我斟满。
他含笑问是否喜欢这场喜宴,我正愁如何应付,戏台上忽响起清亮喜锣,霎时引去满堂宾客注意。
我这桌离戏台不远,闻声抬头,恰见数名小厮提着莲花宫灯,簇拥新郎登台。
灯辉如昼,柔光映照新郎面容——浓眉大眼,一头寸短黑发,与周遭戴冠精怪截然不同。
我倏然睁大双眼,台上那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不正是寨头之子吴宝徕!
“这便是胡家小姐的赘婿?”我压低声问黄团团。
黄团团啃着鸡腿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瞧,竟是个凡人哩!”
我自然知晓吴宝徕非常人,可凌寒不是去寻他了吗?如今阿徕成了胡家女婿,那蛇妖又去了何处?
台上司仪是只兔精,红眼笑眯,兔牙雪亮。他熟络地与新郎寒暄几句,又请上胡家老翁,在众宾见证下翁婿对拜。
婚礼既开,我却寻不见凌寒踪影,心下焦急,趁众人观礼时猫腰欲离席。不料刚起身,手腕竟被人扣住。
“婚礼方始,姑娘欲往何处?”胡四郎轻轻将我拉回座,俯身低语,“莫非……是要去寻那位同来的凌公子?”
“你如何得知?”我愕然望向他,眸光骤变,“你见过他?”
这人纠缠至今,竟早知凌寒存在?先前咬定我独身一人,原是故作姿态?
“心急了?”胡四郎唇角轻扬,浅酌美酒,“今日舍妹大婚,良辰美景,何不先观礼?”
这狐狸慵懒无赖的模样让人气结,我冷脸相对,正欲发作,台上喜锣再响。在满堂起哄声中,一群侍女簇拥着红妆艳丽的新娘翩然登台。
我瞪了胡四郎一眼,转眸看向新人。
新娘云鬓凤冠,容色娇艳,佩环随步清响不绝。胡家老翁执起女儿玉手,命她先向宾客施礼,继而招呼新郎近前,郑重将女儿之手放入吴宝徕掌心。
狐女掩唇娇笑,惹得吴宝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台下欢呼四起,众宾哄笑着催促拜堂。
我紧盯着吴宝徕,但见他言行自然,神情生动,竟辨不出是清醒还是迷了心窍。
黄鼠狼所扮的媒婆高唱誓词,引导新人行礼。台下玉碗金盏相映,酒香肴味馥郁扑鼻。
观礼至半,我早已如坐针毡,甚至开始思忖要如何将吴宝徕带出这纸醉金迷的狐狸窝。
新人交拜礼成,媒婆笑吟吟念完祝词,转身面对满堂宾客,扬声道:“胡家五小姐与姑爷天地已拜,依循古礼,老婆子且问一句——可有人反对这段天作之合?”
席间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唯闻祝福之声不绝,并无半点异议。
我心知此礼若成,吴宝徕便真成了胡家女婿。若此时不阻,待凌寒归来只怕为时已晚。
思及此,心头骤如擂鼓。深吸一口气,我蓦然起身,在一片欢声中朗声道:
“我有异议!这门亲事——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