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一袭玄袍依旧纤尘不染，自倾颓的楼宇间掠身而出，竟未沾染半分尘埃。
我见他面若冷玉，那双本就清冽的桃花眼里凝起一层寒冰，心头不由一颤——他这分明是不悦了。
越是看懂他的情绪，我越是心虚。
谁叫我趁他不在，擅自插手闲事，不但在胡家婚礼上闹得天翻地覆，还惹来身后这只甩不掉的公狐狸？
而这蛇，一不爱麻烦，二容不得我身边有旁人。这下可好，两样全齐，他若还能有好脸色，那才是见了鬼。
凌寒见我怔怔不动，深如寒潭的眸子微微一眯。我被他冷冽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使劲想挣开被扣住的手腕，急得转头瞪向那狐狸：“放开！我跟你本就不熟，你别得寸进尺！”
大抵是因他在场，我说话顿时有了底气，声量也高了许多，丝毫没打算给狐狸留什么情面。
四周宾客才被轰塌的琼楼惊得魂不守舍，刚定下神，见台上似乎又有好戏，纷纷凑作一团交头接耳，朝这边指指点点。
“姑娘不是答应今晚让我相陪么，怎这么快就要走？”
胡四郎笑意未减，非但没松手，反而胸膛贴紧我的脊背，手臂环过腰际将我搂住，明摆着要占尽便宜，“方才我当众说你是我的心上人，姑娘不是也默许了？难道现在又想反悔？”
“你胡说什么！我几时默许了？！”我气得脸色发青，对他这般纠缠厌恶至极，想也不想便曲肘向后猛撞，“你听不懂人话吗？给我放手！”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胡四郎的眼。手肘还未击中，便被他一手包握。
他唇边弯起一抹狡黠的笑，正要开口，却蓦地神色一变，迅速将我推开，自己则疾退数步——
“轰——噼啪！”
一道携着草木冷香的灵力自我与他之间凌厉穿过，快得不及眨眼。紧接着便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混杂着宾客惊慌的尖叫。
我跌坐在凳上，闻声回头，只见后方一张红布圆桌已四分五裂，珍馐果肴与碎瓷溅落满地。
“她让你放手，你是聋了吗？”
凌寒负手立于台上，微垂的眼睫下眸光冷澈，只一眼便似能将人冻作冰屑。
胡四郎稳住身形，理了理锦衣外袍，将肩头一绺狼尾发拨到身后，冷笑迎上凌寒的视线：“我当是谁，原来是凌公子。怎么，暗室待不住，这么快就出来了？”
凌寒漠然相对，淡声道：“三岁小儿都困不住的阵法，你还指望能留我多久？”
两人语气皆不善，我却只听进“暗室”二字。
原来他这么久不见踪影，是摸进了胡家密室？可若这些狐狸精只是想藏一个凡人魂魄，又何须动用密室？
思至此，我蹙眉望向台上的凌寒，顿时恍然：这蛇嘴上说是寻吴宝徕的魂，实则怕是另有所图。
而我，不过是个被他随手丢开的包袱。我却真信他是去找人，竟还傻得豁出去大闹婚礼。
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反正他要找的又不是我，我本可安心吃喝，静待他归来带我离开，又何必自找麻烦，惹上是非？
正暗自气恼，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以漠然目光与胡四郎桀骜的视线相撞，如两柄寒刃于半空中交锋。
“凌公子，你这又是何意？”
胡家老爷差人查看琼楼坍塌之况后，怒而上台质问道：“老夫好意请你们入府，谁知你们一个两个包藏祸心，非但不祝福小女婚事，竟还毁我楼宇、破我守家之阵！简直欺人太甚！”
面对责难，凌寒眉头都未动一下。他徐转身看向老翁，声冷如霜：“我非空手而来，亦非故意生事。贺礼已赠，也留她观礼。难道这还不够？”
不待对方回应，他话锋一转，“我倒要问你：拘人生魂嫁女不说，还将宾客困于守阵之中——这便是你胡家的待客之道？”
“你……强词夺理！”老翁被噎得语塞，老脸一阵青红。
我暗叹一口气。凌寒那张嘴我是领教过的，难得听他以这般冷淡的语调将人气得跳脚。
但愿胡家老翁身子硬朗，好歹多撑一会儿。
台上硝烟未散，忽见一道白光乍起，灵力猝然袭向凌寒！
他却仍稳立如松，只微一偏首，任那灵力擦颊而过——“啪”的一声，身后几盏宫灯应声碎裂，残火溅落一地。
“既然凌公子不满意胡家的待客之道，那就让本少爷亲自招待你！”
胡四郎含笑执剑，腕间一转，金剑挽花，直刺凌寒面门！
狐狸携香自我身旁掠过，我“腾”地起身，冲台上急喊：“当心！”
凌寒容色未动，一双桃花目寒意凛冽。他眯起眼，抬手召出流金弯弓，引弦如满月，箭尾燃火，倏然离弦——
金光破风而去，划破煌煌灯影，直逼胡四郎！
胡四郎急收攻势横剑欲挡，却听“铛”的一声，金剑霎时崩碎。他被迫松手，断刃纷落。
金箭擦过他颊边，于其后化作万点金芒，纷飞如尘。
胡四郎捂腕悬停，面露诧色。台下顿时哗然四起，有人认出金弓，失声惊呼：“那是……烛天神弓！？”
我还没从诧异中回神，便被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打断：
“四郎，住手。”
众人齐齐望向戏台后方。只见一群侍女手提莲灯，簇拥着一位白发老妇自庭后缓步而来。
老妇身着暗红华服，云鬓雪白，佩翡翠、持乌木杖，步履沉稳。胡家老爷见状神色一肃，急忙上前搀扶：“母亲，您身子不适，怎还出来？”
老妇却肃容顿杖，斥道：“哼，若再不来，你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母亲……”胡老爷面红耳赤，低声提醒。
我见他这般年纪仍被当众训斥，忍笑忍得肩头轻颤。
凌寒无声无息收弓，目光自我脸上一掠而过。我被他看得一怔，赶忙握拳轻咳，移开视线，继续望向老妇。
“祖母～您可算来了！”狐女提起裙摆奔至老妇身旁，挽其臂委屈道：“您看，我的婚事都要被外人搅黄了！父亲不管，四哥还帮别人！您要为我做主啊～”
“小五，来，让祖母瞧瞧。”
老妇端详孙女片刻，见她红妆灼灼、容貌美艳，不由含笑点头。
却忽而敛色，收臂顿杖，沉声喝道：
“你，还有四郎——通通给我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