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别过脸去，往桥洞更深处缩了缩，后脑勺紧紧抵着冰冷的石壁。柳月圆清楚地看见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如同老树根盘绕在土块里一般。 “那院子……”柳月圆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的是你祖上传下来的？” “嗯。”男人微微动了动喉结，“我阿爷临终前，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就算出去讨饭，也绝不能让院子换了姓。”话刚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一把抓过妇人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头像有团火在烧，烧得我……” 妇人见状，赶忙摸出一个小布包，倒出几粒黑药丸，喂他吞下，同时手在他胸口轻轻拍着，焦急地说道：“别激动，大夫说了你不能激动。”她转过头，看向柳月圆，眼里的泪珠子止不住地滚落，砸在草席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姑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们本本分分，没偷没抢，就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柳月圆紧紧捏着契约的手不住颤抖，纸面的边角割得掌心生疼。
她不禁想起自家花圃里那些生病的牡丹，它们的根须在贫瘠的泥土里苦苦挣扎，就如同这对夫妻被困在这桥洞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那纸契约的无情纠缠。 “我去跟他们理论。”柳月圆猛地站起身来，裙摆扫过草席，带起一阵尘土，“这是阴契，朝廷早就明令禁止的。” “没用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绝望的沙哑，“前几天有个老秀才来帮我们说理，结果被他们家的仆人推搡着赶了出来，连门牙都磕掉了。”柳月圆瞬间想起迟早汇说的“铁粉”，原来这所谓的铁腥味，竟是从老百姓的骨头里压榨出来的。 妇人一听，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指节硌得她生疼：“闺女，我知道你是好心人，可千万别去招惹他们。我们认了，认了还不行吗？”她往男人身边靠了靠，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大不了，就守着这桥洞过日子，只要他还在……” 话还没说完，男人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比之前更厉害，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妇人顿时慌了神，赶忙解开他的衣襟，想让他透透气，这一解，露出了男人胸口青紫的瘀伤，那是在码头扛活时被货物砸的。
柳月圆见状，赶忙蹲下去帮忙顺气，指尖触碰到男人滚烫的皮肤，就像摸到了烧红的烙铁。这一幕，让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几年前，父亲也是这样，咳个不停，药渣熬了一锅又一锅。 “呜……”柳月圆的喉咙里涌上一股热意，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砸在草席上，与妇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她想要开口说句安慰的话，却发现舌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能任由抽泣声从胸口不断往外冒。 妇人见她哭，反倒愣住了，下意识抬手想帮她擦泪，可又突然想起自己手上全是泥，于是赶紧在衣襟上蹭了蹭，结果越蹭越脏。“闺女，你别哭啊，我们……” 柳月圆摇摇头，伸手紧紧抓起妇人的手按住，那双手粗糙得如同砂纸，掌心的老茧甚至能刮掉一层皮。她看着男人咳得不停颤抖的肩膀，看着桥洞外被风卷着四处乱跑的烂菜叶，看着契约上那行阴狠的小字，身体忍不住一阵悸动。她心里明白，凭自己这小小的身板，又能改变什么呢？更多的，也只是徒增同情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