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这名字听着确实耳熟。
我努力回想着,似乎以前在课本里见过这地名,但具体对应北方哪座城市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正琢磨着,我下意识看向凌寒——这蛇活得年头长,见识广,说不定知道。
果然,凌寒没有丝毫迟疑,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直视胡四郎,却问了一句:“胡玉芝,是你什么人?”
“你认得她?”胡四郎微微一怔,背脊倏地离开树干,站直了身子,“她是我母亲的孪生妹妹,我的亲姨母。”
我这才想起,之前胡家小姐确实提过一句,说她姨母当年随一个风水先生去了吴家寨,之后又被转卖到更远的地方。
当时只觉得这段遭遇有点耳熟,但注意力全在狐女和吴宝徕身上,没往深处想。此刻被胡四郎一点,顿时豁然开朗。
“那她现在人在哪儿?难道也去了奉天?”我没等凌寒开口,手搭着他肩,侧过身问向胡四郎。
一路沉默的我突然发声,顿时引来胡四郎的注视。凌寒淡淡扫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托住我臀的那只手轻轻一颠,把我更稳地搂进他怀里。
明明平时御风都是揽着我的腰,今天却偏要这样单手抱着我。刚出胡府时还有宾客未散,他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把我揽在身前,惹得那些偷看他的姑娘们纷纷掩唇低呼,脸颊绯红。而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得脚趾抠地。
胡四郎将凌寒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轻扬,若无其事地答道:“姨母多年未归,连我也不知她的下落。若你们有消息,反倒希望二位能告知一二。”
看来胡玉芝离开吴家寨后,虽打听了那伙抬棺人的去向,却并未回胡家。
难道她向寨头打听消息只是个幌子?可她若不回胡家,孤身一人又能去什么地方?
“嗯。”凌寒已得到想要的答案,没什么耐心地应了一声,语气淡得很,“若没别的事,就此别过。”
胡四郎一手抚着胸前的玛瑙珠串,一手负于身后,微微倾身向凌寒致意,继而抬眼望向我,眼角勾着几分魅色,笑吟吟地说:
“今日难得遇见令我心动的姑娘,可惜她身边早已有人,实在遗憾。”
他“唰”地合起不知何时变出的折扇,用扇柄轻抵下颌,朝我眨了眨眼:“冷姑娘,山高水远,有缘再会。若哪日你想起了我,随时欢迎回来……”
“嘭——!轰隆!!”
话未说完,一道金色灵力猛地砸向胡四郎,他迅疾闪避,身后大树应声而断。
凌寒立于树影之下,依旧单手抱着我,冷冷开口:“奉劝你,别觊觎我的东西。”
“东西”二字刺得我心头一涩,情绪顿时跌落下去。
不待胡四郎整好衣袍,凌寒已携我旋身化烟,凌空飞去。
我甚至没来得及道别,回头望去,早已不见黄团团的身影。
“还看?”凌寒冷不丁开口,修长的手指在我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嘶……你干嘛!”我揉着腰侧,扭头瞪他,“走这么急,我都没跟黄团团说声再见!”
他漠然转来视线,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一起吃了顿饭,就处出感情了?”
算了,指望这种冷情冷性的蛇明白什么叫“友谊”,根本是痴心妄想。
明明是他自己嫌我麻烦,才把我丢下,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我心里憋着气,舒展眉头,故意笑着说:“是啊,他至少没嫌我烦,也没丢下我不管,挺够意思的。”
“冷月。”凌寒蹙眉打断我,嗓音沉冷,目光也凛冽了几分。
山边旭日初升,阳光落在我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扯了扯嘴角,笑容淡薄:
“凌寒,你说人妖殊途有违天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当初为替白家还债,我才心甘情愿随他离开林秀村。可出来后才明白,这条蛇冷漠起来,远比我想象得更甚。
先丢我去祭棺,又留我一人应对众妖,那下次呢?
我永远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在乎什么,而我自己对他而言,又到底算个什么。
他仍将我抱在怀中,目光在风里相接。
他眼中那潭桃花水先是凝了霜,后又悄无声息地化开。最终他先移开视线,只淡淡说:
“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大道理,听起来冠冕堂皇些。但你我不一样,你是来还债的。我不吸你精气、不害你性命,所以你也不必动别的心思。”
说是还债,可每召唤他一次、每受他帮助一回,我这债就越欠越多,哪有还清之日?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转头望向远处,只等他哪天厌了我。
回到吴家寨,凌寒迅速将吴宝徕的一魂引回本体。好在找回及时,未造成什么损伤。
寨头连连鞠躬道谢,吴宝徕醒后也朝凌寒磕了三个响头。父子俩感激不已,听说我们要去县城火车站,主动提出开车相送。
车即将驶出寨子时,金朵牵着个小女孩追了过来——正是吴芸惹生前收养的女娃。
寨头停下车,我摇下车窗。金朵塞进来一些特产说是谢礼,小女孩站在一旁朝我甜甜地笑。我忽然想起喜宴上揣来的奶糖,赶紧掏了几颗递给她。
金朵说,她如今无儿无女,而朵惹失去阿芸也难以独自生活,她决定收养这孩子,从此母女相依,好好过日子。
同是天涯孤苦人,我衷心祝福她们从此平安顺遂,而后挥手道别。
在胡府熬了一夜,我早已筋疲力尽。车渐渐远离那些黑瓦角楼,我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车已停在火车站外。凌寒开门下去拿行李,我揉揉眼睛,慢吞吞地跟着下车。
寨头急着回去和儿子团聚,稍作寒暄便驱车离开。我和凌寒穿梭在熙攘人群里,一路无话。
走到售票厅外,凌寒停下脚步,把行李箱推到我脚边,朝我伸出手:“身份证。”
我默默掏出钱包,取出证件递给他。放在他掌心的一瞬,我忽然有点好奇:这蛇难道也有身份证?
但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凌寒接过身份证,转身就去自助售票机前排起了队。
我坐在行李箱上,手揣进兜里,望着车站里来往的人群,再度陷入对未来的迷茫。
没过多长时间,他回来了。
我正发着呆,忽然脸颊一热,惊得我一颤,猛地回神。
“拿着。”凌寒将我的身份证和车票递还给我,还有刚才贴在我脸上、那瓶温热的牛奶。
“……谢谢。”我接过东西,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依旧一脸淡然,反而更摸不清他的心思。
他一向急切要寻那样东西,所以买的也是最近一班高铁。
我本来还疑惑临时购票怎么还有座,仔细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商务座。
发车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向检票口。凌寒把金朵送的那袋特产塞进我怀里,我顺手抱住。而他直接从我臀下抽出行李箱拉杆,面不改色地拖着我,流畅地朝检票口移去。
我坐在箱子上发懵,路人不时投来目光,让我恨不得跳下去自己走。
就在拐进检票口的一刹那,我后脑勺突然一凉——
那道几乎能将我刺穿的视线,和昨晚宴席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