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抵达终点站时，已过午夜十二点。
凌寒拎起行李箱，将金朵送的那大包特产搭在箱顶，下车时侧头瞥见我无精打采打着哈欠的模样，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语气平淡：“打起精神，别走丢了。”
这蛇真把我当三岁小孩？我拽了拽单肩包带，无语地看他：“要不直接拴你裤腰上？肯定丢不了。”
“不了。”凌寒目视前方，淡淡抛来两字，“太沉。”
“？”我原本困得眼皮打架，瞬间被他气得睡意全无。
北方的气候果然与南方不同，离立秋还有几日，空气里已渗着丝丝凉意，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微冷的温度。我还穿着单薄夏装，一路不住搓着胳膊，直到上了出租车才觉暖和些。
凌寒适应人类社会的能力比我还强，早已用手机订好酒店。他告知司机地址后便低头快速打字回消息。我第一次来北方，对这座陌生城市充满好奇，只顾望着窗外——出租车载着我们穿行于蜿蜒灯海，在高楼大厦间飞驰，耳畔不时掠过汽车鸣笛声。原来大城市的深夜也能如此喧哗繁华。
酒店离火车站不远，显然是为方便落脚。我们很快办完入住，刷开客房的门。
“咔嗒”一声，灯光盈满房间。装潢精致的豪华大床房色调柔和，空气里浮动着淡雅香氛。我踩上厚软地毯，好奇地凑到落地窗边向下望，忍不住惊叹：“凌寒你看！那些车都变成会亮屁股灯的蚂蚁了！”
凌寒将行李箱靠沙发放好，手机搁上茶几，低头翻找衣物，漫不经心道：“有闲心看蚂蚁，不如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等下带你去吃夜宵。”
在高铁上折腾一晚，我确实饿了，闻言雀跃转头：“好啊！那你快洗澡，我找好吃的等你。”
“嗯。”他淡应一声，拿了衣服径直走进浴室。
我掏出几天没用的手机，先回完我爸报平安的消息，才窝进沙发查找附近小吃店。
“叮咚——”
茶几上突然传来一声信息提示音。我抬头望去，只见凌寒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跳出一条简短微信：
——“好。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抱手机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屏幕已暗下。
这……就是凌寒联系的人么？
亮屏时间太短，没看清备注，但这语气应是熟人。是亲人？朋友？或是其他我所不知的关系？
从相识至今，凌寒从未向我提过自身其他事，甚至连他家乡何处、家有谁人，我都一概不知。明明已有最亲密的关系，却在彼此了解层面依旧陌生。这种怪异感让我莫名别扭，胸口堵着些气闷，还有一丝无由的沮丧。
我忽然想起颈间的蛇鳞，抬手摸向锁骨——还好，它还在，并未真的丢失。
我取下吊坠托在掌心，盯着那片泛着清光的薄鳞，与凌寒相识的种种画面掠过眼前，清晰却蒙着一层说不清的……不真实。
浴室门敞开，熟悉的草木冷香弥漫而出。凌寒裹着浴袍，搭着毛巾擦头发，绕到沙发边坐下，见我对鳞出神，淡声问：“好端端的，取下来做什么。”
早察觉他靠近，我仍没抬眼，低头将吊坠绳绕在指间：“没什么，天凉，贴着皮肤冷。”
凌寒没再多问，毛巾搭沙发扶手，拿起手机回信息，随口道：“查好了？想吃什么。”
我绕绳的动作稍顿，瞥见他熟练打字，慢慢移开目光：“有点累，不想吃了。”
语气里带了些许冷淡。凌寒抬眸扫我两眼，起身走向床边：“随你。不去就洗澡睡觉。”
我默不作声缠好蛇鳞，又在沙发坐了片刻，才拿衣服去洗澡。等收拾妥当，磨蹭到床边，掀被躺了进去。
头刚沾枕，那蛇修长的手臂便环住我的腰，随即一个翻身，轻易将我压进松软被褥。
暖黄灯光自床头洒落，凌寒眼底红痣若染流光。他捏住我下巴，清冽香气掠过鼻尖，水色薄唇缓缓贴近。
“凌寒。”我倏然偏头，他的吻错开唇瓣，落在我颊侧。
他抬起头，那双本该含情的桃花眼里一片清凌：“躲什么？”
我手搭在枕边，避开他目光：“有点累，睡觉吧。”
不是商量，是陈述。语气平淡，意思明确。
凌寒静看我两秒，冷淡地“嗯”了声，翻身躺回，随手关灯。
一夜无话，各自安眠。
次日醒来，凌寒已换好衣服在等。我因认床没睡好，洗漱收拾得慢，他却也没催。
两人离开酒店，在早餐店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打车前往本地一座土地庙。
我起初不解为何来此，但碍于早晨的沉默尴尬，忍着没问。
到了庙里，凌寒不像其他香客那样敬香，只捏了个诀，竟直接将土地神请了出来。
一道金光自神像浮出，白烟缭绕间，一位身着暗黄长衫、头戴翡玉纱帽的年轻人，拄银杖步出烟雾。
一见凌寒，他笑着抬手：“哟，许久不见，蛇君依旧风华绝代，容光焕发啊。”
凌寒仍是那副寡淡模样，静望来人，眼底无波：“华祠，我有事，不是来叙旧。”
“你哪回是专程来叙旧的？”年轻土地笑眯了眼，无意瞥见凌寒身后的我，微讶，“哟，你这老蛇妖，从哪儿拐来这么标致的美人儿？”
老、老蛇妖？
我头回听人这么称呼凌寒，再看那张美得祸国殃民的脸，嘴角暗自一抽，实在无法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她是冷家的祭品。”凌寒侧身遮住土地的视线，语气微冷，“说正事。”
“瞧给你小气的。”土地将银杖靠供台，随手拿起个苹果咔哧咬了口，“行，说吧，这回什么事？”
凌寒似已习惯他不着调的模样，面色如常道：“奉天境内，可有与精怪来往、且姓沈的大户人家？”
“姓沈的？”土地嚼着苹果沉吟片刻，抱臂往后靠上供桌，“有倒有一户，但那家……不太好打交道。”
“怎么说？”凌寒淡问。
土地将啃剩的苹果放回，拍手掏帕擦嘴：“沈家是奉天有名的走阴世家，祖上几代都是走阴人。十里八乡有事都找他们，家底渐厚，人也变得财大气粗。”
“听说现在当家那位老爷脾气古怪，走阴还要看眼缘。上门求助的起码得提前数月排队。哼，瞧给他厉害的，真当自己是哪路神仙了……”这土地爷边说边吐槽，我听得专注，不觉脱口问：“走阴是什么？”
土地闻声笑眼看我：“小美人儿，走阴是种秘术。走阴者以生魂下地府走一遭再回阳世，道行深的法师还能将亡魂提至阳间，通过传话或附身与缘主沟通。”他摆摆手，“总之不是吃阳间饭的勾当，用多了折寿。”
我听得半懂不懂，却见凌寒眼神微冷，淡睨土地：“沈家在何处？”
土地见他神色，不再看我，拍拍衣上沾的果汁，语气散漫：“城北郊外有河，沿河西行，见石阶上山，看到屋舍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