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康拨通了区国资办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程式化的女声。他说明来意，想了解旧纺织厂仓库的产权和使用情况，电话被转接了两次，最后接电话的人语气冷淡，说需要发正式函件来查询，电话里无法告知。
他挂掉电话，巷子口吹来的风带着点凉意。林小雨回了信息：「那个仓库我知道，以前是区纺织厂的，厂子倒闭后仓库归国资，但好像最近听说有别的单位在打报告想用，不确定具体情况。你得抓紧问。」
他捏着手机，正想着下一步怎么走，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巷口停下。副驾驶车窗降下，上午刚见过的那位赵负责人探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齐干部，上车聊聊？”
齐小康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带着股香薰的味道。赵负责人没看他，目视前方。“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别到处瞎打听。那个仓库，别想了，有其他规划。”
“什么规划？市场商户临时安置是急事……”
“区里的事，分轻重缓急。”赵负责人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星光市场的改造方案是经过论证的，你要做的是配合推进，不是节外生枝。再跟那些商户透露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引发不稳定因素，这责任你担不起。”
车停在路边，意思很明显。齐小康下了车，黑色轿车迅速开走。他站在灰尘飞扬的街边，感觉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没回单位，拐进路边一家打印店，借了电脑，按照国资办的要求，草拟了一份查询函，盖上督导组的电子章发了过去。做完这些，天色已经暗了。他骑着车又回到星光市场附近。
夜市摊贩已经支棱起来，灯光混杂，人声嘈杂。他看见卖鱼的老胡正在收摊，用皮管子冲洗着地面，血水和鳞片流进下水道。老胡看见他，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低头冲水。
齐小康走过去，帮他把一个沉甸甸的塑料筐挪到边上。老胡直起腰，打量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看看。”齐小康说，“临时安置的地方，我正在找。”
老胡嗤笑一声，扯下围裙擦手。“拉倒吧，你们当官的就会骗人。白天那个赵什么，派人来说了，改造期间停业三个月，损失自己扛。三个月？我一家喝西北风去？”
“他说的不代表最终方案。”
“那谁代表？你吗？”老胡把围摔进筐里，声音大了些，“你说话顶个屁用！”
旁边几个收摊的商户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同样的怀疑和麻木。齐小康喉咙发紧，没再说什么。他看着老胡推着三轮车消失在夜市的人群里，留下地上一滩湿漉漉的水痕。
第二天上班，他先去了督导组办公室，想找王组长汇报市场遇到的阻力和寻找临时安置点的想法。王组长不在，同事说他去市里开会了。齐小康坐在自己工位前，打开电脑，国资办还没回复邮件。他试着又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说函件收到了，正在走流程。
流程。他盯着电脑屏幕，感觉一股无力感攥住了胃。办公室电话响了，同事接起来，嗯了几声，捂住话筒喊他：“小康，市场那个赵负责人电话，火气挺大，说你煽动商户抗拒改造？”
齐小康接过电话，赵负责人的声音从听筒里喷出来：“齐小康！你什么意思？昨晚是不是又去找商户了？还承诺找安置点？谁给你的权力！项目要是因为你拖黄了，你负全责！”
“赵负责人，我只是了解情况……”
“少来这套！我警告你，别再插手市场的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电话啪一声挂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几个同事偷偷看他。齐小康放下电话，坐回椅子，手指有点冷。他电脑右下角弹出邮件提醒，是国资办的回复。点开一看，是一封正式回函，说经查，旧纺织厂仓库产权明晰，但目前已有其他单位申报使用，正在进行审批流程，暂无法用于市场商户临时安置。
其他单位。他想起赵负责人的车，和那句“有其他规划”。
中午他没去食堂，在办公室泡了碗面。林小雨发来消息，问他进展。他简单回了句：“不太顺，仓库被卡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晚上老地方糖水铺？给你打点气。”
下班时间一到，他就起身离开办公室。骑车路过星光市场，看见门口挂起了新的红色横幅，写着“坚决支持市场改造，抵制无理取闹”。落款是“市场部分商户”。他眯眼看了看，那几个签名字迹工整得可疑。
糖水铺里，林小雨已经在了，面前放着两碗绿豆沙。她看他脸色，把一碗推过去。“碰钉子了吧？”
“嗯。”他坐下，舀了一勺冰凉的绿豆沙，“仓库没戏了。赵负责人警告我别再多事。他们还搞了个所谓的商户支持横幅。”
“猜到了。”林小雨并不意外，“赵负责人跟那个申报用仓库的单位，估计有点关系。说不定就是故意卡着，逼商户认栽。”
“那就没别的办法了？”齐小康放下勺子，“眼看着他们停业三个月？”
林小雨咬着塑料勺，想了想。“也不一定。市场周边其实还有些零散空地，虽然没仓库那么大，但分散开临时过渡一下，也许能行。就是更琐碎，更麻烦，要一家家谈，找地方，协调水电。”
齐小康抬起头。“哪些地方？”
“比如市场后面那条断头路，晚上没车，可以划点临时夜市摊区；旁边小区围墙外有一小片闲置地，以前是规划做绿化的，一直没动；还有……”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几处，“但这些地方都不是正规场地，需要街道、社区、城管等多个部门点头，很难搞。”
“试试。”齐小康拿出手机开始记，“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你真是……”林小雨看着他，摇了摇头，嘴角却弯起来，“行，我帮你一起问。街道办我认识几个人，明天先去探探口风。”
第二天，齐小康趁着去朝阳社区盯进度的间隙，绕着星光市场周边转了好几圈，实地看林小雨说的那些空地，用手机拍下照片，估算面积，记录周边情况。他穿着沾了灰的衬衫和运动鞋，看起来不像干部，倒像哪个跑来跑去的业务员。
下午他回到局里，想找王组长。组长还是没回来。同事小声告诉他，好像市里对几个改造项目的进度不太满意，组长压力很大。
快下班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副局长的声音，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齐小康心里咯噔一下。他走到副局长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
“进。”
副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那份关于星光市场改造的初步报告。他没抬头，手指敲着桌面。“小康，星光市场那边，你最近跑得挺勤？”
“是，副组长让我跟进前期调研。”
“调研出什么了？”副局长抬起头，目光没什么温度，“听说你私下对商户做了些承诺？还跟项目合作方起了冲突？”
“我没有承诺，只是了解困难。冲突是因为安置问题……”
“安置问题有方案设计方和项目执行方负责！你的职责是监督政策落地不走样，不是指手画脚，擅自插手具体事务！”副局长声音不高，但带着压迫感，“赵负责人那边反映你很不好配合，打着督导组旗号干扰项目正常推进。有这回事吗？”
齐小康手指蜷缩了一下。“副局长，现有的方案确实没有考虑商户过渡期的生计，直接执行可能会出问题。”
“那是执行过程中可以调整的问题！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副局长把报告往桌上一扔，“做好你分内的事。星光市场的前期调研你不用跟了，集中精力把朝阳社区那个点给我盯好，出点实实在在的进度。明白吗？”
齐小康喉咙发干，他看着副局长，又看看桌上那份报告，最后点了点头。“明白了。”
“出去吧。”
他走出副局长办公室，带上门。走廊里空无一人，顶灯苍白地照着。他慢慢走回自己工位，坐下，电脑屏幕已经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