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康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边缘摩挲。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城市的灯光零星亮起。副局长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做好分内的事”、“别指手画脚”。
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分内的事是什么?对着文件盖章,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些摊贩停业三个月?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收拾东西,关灯,锁门。
自行车棚里空荡荡的,他推车出来,夜风一吹,稍微清醒了点。他没直接回租住的房子,而是蹬着车又绕到了星光市场附近。夜市正热闹,喧哗声和食物香气混在一起,但他感觉格格不入。
他把车停在巷口,远远看着。卖鱼的老胡不在往常的位置,换了个生面孔。修鞋的老师傅正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给人补鞋底。那面红色的新横幅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坚决支持”那几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看了一会儿,他调转车头,往朝阳社区骑。夜里的小区安静许多,施工区域围了起来,能看出新绿地的轮廓,消防通道空敞。他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有点凉了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他去局里,没再提市场的事,埋着头处理朝阳社区的文件,跟进施工进度。王组长回来了,脸色疲惫,开会时强调了效率和稳定,没点名,但眼神扫过他的时候多停了一秒。
中午他收到林小雨的消息,问他还好吗。他回了个“没事”。下午,他借口外出巡查,又去了那个旧居民区。方老还在那儿摆弄他的花,这次是给一盆兰花换土。
齐小康走过去,没说话,就站在旁边看。老人也没抬头,慢悠悠地忙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平稳:“碰壁了?”
“嗯。领导让别管了。”
“正常。”方老抖掉根须上的旧土,“动谁的奶酪,谁就急。那个仓库,有人盯着呢。”
“就没办法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方老换好土,洗了手,拿起紫砂壶,“明路走不通,就不能想想暗渠?非得是仓库?零散地块不行?时间错开不行?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齐小康心里动了一下。他想起林小雨提过的那些边角空地。“分散安置,化整为零?”
“思路活了,办法总比困难多。”方老呷了口茶,“不过,更磨人。得一个个磕,磨破嘴皮跑断腿,功劳还不一定算你的。愿意干?”
齐小康没立刻回答。他看着巷子口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还有门口摘菜闲聊的老人。“总得有人干。”
方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离开巷子,齐小康给林小雨发了条信息:“晚上糖水铺,有事商量。”
傍晚的糖水铺依旧人不多。齐小康把方老的话和自己的想了法说了,林小雨眼睛亮了一下。“分散安置?这倒是个思路!就是真得跑断腿。街道、城管、环卫、电力……一个个部门去沟通,还得说服商户愿意分散过去。”
“试试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齐小康搅着碗里的红豆沙,“你那边能帮我牵牵线,问问街道和城管的口风吗?就以社区了解情况的名义。”
“行。”林小雨爽快答应,“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大概率还是踢皮球。”
“踢多了,总能碰到个愿意接一下的。”
接下来几天,齐小康白天忙朝阳社区的事,催进度,盯质量,把所有汇报材料做得滴水不漏。副局长那边没再找他麻烦。一有空隙,他就往外跑,靠着林小雨提供的几个街道和城管中队熟人的关系,递烟、说好话、磨嘴皮子,打听那些边角空地临时使用的可能性。
回应大多含糊其辞,要么说需要上级批,要么说存在安全隐患,要么直接说没先例。他一家家跑,一次次被拒绝,笔记本上记满了各种推诿的理由和可能的突破口。
晚上他常和林小雨在糖水铺碰头,交换信息。她说街道那边松了点点口风,但需要明确的方案和责任划分,怕担责。城管那边则强调不能影响市容和交通。
“还有个问题,”林小雨吸着椰汁西米露,“就算地方解决了,怎么让商户愿意搬?分散开,生意肯定受影响,老主顾找不着。补偿怎么说?钱从哪来?”
齐小康揉着眉心。这又是一个死结。项目预算里显然没这笔钱。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如果……不是补偿,是优惠呢?或者置换?比如,以后新市场建好了,优先选择权,或者租金减免?这个能不能和项目方谈?”
“赵负责人那个态度,能谈才怪。”
“不一定直接跟他谈。”齐小康拿出手机,“改造项目有公示期,对吧?我们可以把商户的合理诉求和这些分散安置的可行性方案,整理成一份报告,通过正式渠道反映给督导组,抄送住建、商务这些相关部门。不是对抗,是补充建议。压力就不全在我们身上了。”
林小雨眨眨眼。“你这算不算阳奉阴违?”
“按规定反映情况,提出建议,是工作职责。”齐小康说得一本正经,但眼里有点光。
说干就干。接下来两天,齐小康利用下班时间,把跑来的零散地块信息、初步的分散安置构想、以及商户的核心诉求整合起来,写成一份详实的报告。林小雨帮他核对了很多社区层面的数据和政策依据。
报告写完那天晚上,他在督导组办公室偷偷打印出来,厚厚一沓。放进公文袋的时候,手指有点抖。他知道这报告递上去,很可能石沉大海,或者再次引来批评。
但他还是把它塞进了第二天要送往区里的文件袋里,混在一堆常规汇报材料中,收件人写了“政策落地督导组 王组长 并抄送 区住建局、商务局”。
交上去后,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下午,王组长把他叫到办公室。组长拿着那份报告,翻了几页,没说话。
齐小康手心有点出汗。
“这东西,”王组长终于开口,手指点了点报告封面,“你弄的?”
“是。基于实地调研和群众反映,一点补充建议。”
王组长看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一下,有点无奈。“你小子……胆子不小。副局长知道吗?”
“还没汇报。”
“先放我这。”王组长把报告放到一边,“最近市里催进度,也强调要注重社会效果,维护稳定。你这东西……时机抓得倒是巧。”
齐小康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感觉不像是要立刻处理他。他松了口气,又有点悬心。
两天后,区商务局的一个电话打到督导组,询问星光市场改造商户安置的具体情况,提到了那份报告。接着,住建局也有人来问。
压力似乎开始转移。赵负责人主动给齐小康打了个电话,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有点抱怨:“齐干部,你有建议可以直接跟我沟通嘛,搞这么大动静。上面现在问了,临时安置的事,你看……那些零散地块,真有可行性?”
齐小康握着电话,看着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我们正在做更详细的可行性分析,赵负责人如果有兴趣,可以一起研究。”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