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康盯着手机屏幕上林小雨的最后一条消息，手指悬着，半天没动。夜风吹得他一个激灵，后背的衬衫汗湿了又干，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
他最终没回那条消息，把手机塞回口袋，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屋里冷锅冷灶，他懒得弄吃的，直接把自己摔进床铺，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第二天闹钟响得撕心裂肺。他爬起来，脑袋像灌了铅，匆匆洗漱了就往朝阳社区赶。事故现场已经清理干净，施工队正在重新砌墙，队长看见他，赶紧跑过来汇报进度，保证今天内一定恢复原样。
齐小康没多说，检查了安全警示标志都摆到位了，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局里赶。早高峰堵得厉害，他到办公室时差点迟到，桌上已经堆了几份待审的文件。
他坐下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朝阳社区的日报和周计划，把事故报告和整改措施写得详细周全。键盘敲到一半，内线电话响了，是副局长秘书，让他去一趟。
齐小康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走向副局长办公室。敲门进去，副局长正在批文件，头也没抬。
“墙处理好了？”
“正在重建，今天能完成，不影响后续进度。”
“嗯。”副局长放下笔，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没什么温度，“星光市场那边，你那个临时安置的点子，先放一放。”
齐小康心里一沉。“副局长，供电所今天已经开始布线了，商户也组织好了……”
“我说放一放！”副局长声音提高了一点，手指敲着桌面，“朝阳社区刚出事故，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那边万无一失！市场改造是下一个阶段的重点，现在分散精力，再出纰漏，谁负责？嗯？”
齐小康喉咙发干，看着副局长。他明白这不只是工作安排。“……明白了。”
“出去吧。把朝阳社区三季度进度预测报告下班前放我桌上。”
回到工位，齐小康盯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供电所那边负责施工的班长，大嗓门透过听筒传出来：“齐干部！我们人到断头路这边了，啥时候开工？这儿有几个商户围着问呢！”
齐小康捏着听筒，手指收紧。“班长，不好意思，今天……今天可能暂时动不了，有点特殊情况。”
“啥情况？材料都运过来了！工人都等着呢！耍人玩呢？”班长语气立刻不好了。
“非常抱歉，临时有点变化，等我通知，实在对不起。”他干巴巴地道歉，挂了电话，手心有点汗湿。
他坐不住，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想透口气。刚好看见楼下院子里，赵负责人正和副局长一边说话一边往停车场走，赵负责人脸上带着笑，副局长听着，偶尔点一下头。
齐小康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在楼梯口碰上王组长拿着茶杯过来。
“小康，副局长是不是让你暂停市场那边？”王组长声音不高。
齐小康点点头。
王组长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没看他。“先顾好朝阳社区吧。别的，等等再说。”
等等？商户和供电所那边等不起。他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想给林小雨打个电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犹豫间，手机震了，正是林小雨。
“供电所的人怎么撤了？老胡他们围着问我呢，说出啥事了？”她语气着急。
齐小康走到走廊角落，压低声音：“上面叫停了，让我先集中精力处理朝阳社区的事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呢？就这么算了？钱都交了，大家都盼着……”
“我不知道。”齐小康实话实说，感觉胸口堵得慌，“我先想想。”
挂了电话，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走廊另一头有同事说笑着走过，他侧身避开。不能就这么算了。方老的钱，林小雨凑的份子，那些商户眼巴巴的盼头，不能因为他这边挨了顿批就打了水漂。
他深吸一口气，走回办公室，拿起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区商务局之前联系过他的那个科室电话。
“喂，李科长吗？我政策落地督导组小齐。关于星光市场改造商户过渡安置的情况，我想再跟您补充汇报几点最新进展，主要是供电接入这块已经进入施工阶段了，想听听您这边有没有什么指导建议……”
他语气尽量平静公事公办，把既成事实委婉地递了过去。电话那头的李科长似乎有点意外，但也没打断，听他说完，才含糊地表示知道了，会关注。
挂了电话，他又给住建局那边之前询问过进度的办事员发了封邮件，简单说明了临时安置点的推进情况，抄送了王组长。
做完这些，他坐回椅子，心跳有点快。这有点赌，但他必须让更多人知道这事已经在动了，不是他齐小康一个人瞎折腾。
下午他泡在朝阳社区工地，盯着那堵墙砌起来，验收了每一道工序，把所有检查记录做得无可挑剔。施工队长看他脸色不好，也没敢多话。
快下班时，他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供电施工我先让人停了，但材料和工人机械滞留费不能拖太久。齐干部，你尽快给个准话。」
是供电所那个班长。齐小康捏着手机，回复：「明白，给我一天时间。」
他骑车离开单位，没回住处，又绕到了那条断头路。供电所的车和材料还堆在路边，用防雨布盖着。几个商户聚在那里，看见他，立刻围了上来。
“齐干部，咋又不弄了？”
“是不是黄了？”
“我们就知道，骗人的……”
七嘴八舌，焦虑和失望写在每个人脸上。卖鱼的老胡这次没吵没闹，就站在人群后面，吧嗒吧嗒抽着烟，看着齐小康。
齐小康喉咙发紧，提高声音：“没黄！只是暂时遇到点技术问题，很快解决！大家再耐心等两天！”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安抚了半天，人群才半信半疑地散开。老胡走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小齐干部，我们这些人，没啥本事，就指望这点营生吃饭。你别骗我们。”
齐小康看着他那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点了点头。“不骗你们。”
老胡没再说什么，推着他的三轮车走了。
齐小康推着自行车，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慢慢走。路过方老常待的那个巷口，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没看到人。他站了一会儿，推车走了进去。
巷子深处，方老家的窗户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下，没去敲门，转身想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方老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垃圾袋，看见他，似乎并不意外。
“杵这儿当门神？”老人把垃圾袋放到门口。
“方老，”齐小康有点尴尬，“供电施工停了，上面压力有点大。”
“料到了。”方老表情没什么变化，“你这点小动作，能扛多久？”
“扛一天是一天。”齐小康低声说，“就是……耽误您用钱。”
“钱是小事。”方老摆摆手，“想好下一步没？硬顶是顶不住的。”
齐小康沉默了一下。“我想……能不能让商户自己先动起来？电暂时不通，先摆夜摊，把人气做起来？形成既成事实？”
方老看了他一眼，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皱纹显得更深。“法子土了点，但算是个路子。就是更累，更磨人，而且名不正言不顺，城管来了，说撵就撵。”
“试试吧。”齐小康说，“总比干等着强。”
“去吧。”方老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屋，关上门。
齐小康推着车走出巷子，拿出手机，拨给林小雨。
“喂？怎么样？”她接得很快。
“小雨，能不能再帮我跟街道和城管那边打个招呼？不用他们正式同意，就……睁只眼闭只眼几天。”他把让商户先自发摆夜摊的想法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林小雨的声音：“你这可是玩火……我想想办法吧，但不保证。你那边压力……”
“我先扛着。”齐小康打断她，“谢了。”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了看天，零星几颗星星，看不真切。他蹬上自行车，朝星光市场那条断头路骑去。得再去跟老胡、张阿姨他们聊聊，今晚就得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