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血染霓裳
书名:圛兴·驭生权杖 作者:本真模样 本章字数:4472字 发布时间:2025-09-10

古昊庭的大军开拔南下,带走了圣都圛兴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也带走了女帝祇暄心头仅存的侥幸。沉重的铅云仿佛永久地笼罩在帝宫上方,压得人喘不过气。

 

圣心殿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祇暄几乎将自己钉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案头堆积如山的,不再是寻常的奏疏,而是如雪片般从南方飞来的、沾染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军报。每一次内侍捧着新的漆盒入殿,她的心都会猛地悬起,指尖冰凉。她几乎是抢步上前,夺过军报,急切地展开,目光如同扫描般掠过每一个字,寻找着“大捷”、“叛军溃败”的字样,又恐惧地躲避着“受阻”、“胶着”、“伤亡惨重”的字眼。

 

然而,南境的战局如同陷入了泥沼。古昊庭的报捷文书寥寥,更多的则是“遭遇叛军顽强抵抗”、“地势不利”、“粮草转运艰难”之类的措辞。荆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帝国最精锐的黑鳞卫,也吞噬着祇暄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

 

几日下来,肉眼可见的憔悴爬上了她的脸庞。原本莹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失去了光泽,透着一种病态的蜡黄。那双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连最上等的宫粉也难以遮掩。她食不知味,送来的御膳常常原封不动地撤下。夜不能寐,即使偶尔合眼,也总被噩梦惊醒,梦中尽是燃烧的城池、倒伏的军旗和皇叔祇焪那张狰狞狂笑的脸。

 

“陛下……”内务府总管高耿忠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新沏的参茶,觑着女帝愈发消瘦的侧脸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心中忧虑重重。他伺候过先帝,深知这千斤重担压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子肩上是何等的残酷。眼看女帝形销骨立,再这样下去,只怕叛军未平,陛下先要累垮了!

 

“陛下为国事忧劳,夙兴夜寐,圣体为重啊!”高耿忠的声音带着恳切的哽咽,“老奴斗胆,见民间有雅乐曼舞,最是能舒解烦忧,抚慰心神。老奴……老奴已着人从民间精心挑选了一批技艺精湛的优伶舞姬入宫,盼能以此微末之技,博陛下一时展颜,稍解圣心郁结。”

 

祇暄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案头一份关于南方流民安置的奏疏上,头也未抬,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高卿有心了。只是朕心系南境战事,实无此等闲情逸致。”

 

“陛下!”高耿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老奴岂敢耽误陛下处理军国大事!只是陛下连日来茶饭不思,夜不安寝,圣体日渐清减,老奴看在眼里,痛在心头!陛下乃万金之躯,帝国之根本!若陛下因忧思过甚而伤了根本,那才是……那才是真正的社稷之危啊!求陛下为江山计,为万民计,暂歇片刻,听听曲,看看舞吧!哪怕只半刻钟也好!”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

 

祇暄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高耿忠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强行筑起的壁垒。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如同潮水般涌来。是啊,若自己先倒下了,这摇摇欲坠的帝国,又能托付给谁?她抬眼看了看跪伏在地、白发苍苍的老总管,心头终究是软了半分。罢了,干坐着也是忧心,或许……或许这靡靡之音,真能暂时麻痹一下紧绷的神经?

 

“罢了,”祇暄放下朱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高卿一片忠心,朕知道了。传他们进来吧。”

 

“谢陛下!谢陛下隆恩!”高耿忠喜出望外,连忙爬起身,连忙躬身退下安排。

 

不多时,空旷肃穆的圣心殿被轻柔的丝竹声填满。一群身着各色彩衣的优伶舞姬在内侍的引导下,鱼贯而入。男伶或执笛箫,或抚琴瑟;女伶则水袖长裙,身姿窈窕。他们在殿中央铺开的柔软毡毯上摆好姿态。

 

乐声起,悠扬舒缓,如林间清泉流淌。舞者随之而动,身姿曼妙,水袖翻飞,如同春日里翩跹的彩蝶。舞步轻盈,乐曲柔和,试图在这充满硝烟气息的殿堂里,营造出一方短暂的、虚幻的安宁。

 

祇暄高坐于蟠龙御座之上,目光落在殿中,却显得空洞而遥远。舞者的身影在她眼中模糊晃动,悠扬的乐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幕传入耳中,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心神。

她的思绪,早已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殿堂,飞向了遥远的南方,飞向了烟尘滚滚的战场,飞向了那座被叛军盘踞的荆城。古昊庭的大军到何处了?可有遭遇伏击?粮草辎重是否安全?皇叔祇焪……又布下了怎样的陷阱?

 

殿中歌舞升平,御座上的女帝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高耿忠侍立在一旁,看着女帝依旧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暗暗焦急,却又无什他法。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位跪坐于殿侧、低头专注抚弄着一张七弦古琴的琴师。他相貌普通,混在一众伶人中毫不显眼。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看似娴熟地拨弄着,奏出与其他人和谐的乐章。然而,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偶尔抬起眼皮扫向御座方向时,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是刻骨铭心的怨毒与疯狂。

 

一曲将终,余音袅袅。舞者们摆出最后一个优美的定格姿势。

 

就在这乐声将歇未歇、众人心神最为放松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抚琴的琴师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平静伪装瞬间撕裂,露出狰狞如恶鬼般的表情!他口中爆发出凄厉疯狂的怒吼,如同地狱的嘶嚎,瞬间撕裂了殿中虚假的祥和:

 

“妖女!祸国殃民!纳命来——”

 

吼声未落,他双手猛地将那沉重的七弦古琴一端抬起,狠狠地对准了御座之上的祇暄!琴身底部,赫然露出三个幽黑的孔洞!原来这琴腹早已被掏空改造,内藏精巧的机括!

 

“嘣!嘣!嘣!”

 

三声令人胆颤的机括弹射声几乎同时响起!三道细若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铁箭,如同三条索命的毒虫,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直射向端坐于帝位、毫无防备的女帝祇暄!

 

快!太快了!

 

这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殿中所有人,包括祇暄自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呆了!祇暄只觉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甚至能看到那三点致命的寒芒在眼前急速放大!

 

“陛下小心!”

 

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决绝的女子惊呼声,如同利箭般刺破凝固的空气!

 

祇暄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纤弱却无比迅捷的身影,带着扑鼻的香风,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合身扑到了她的龙椅之前!

 

噗!噗!噗!

 

三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利器入肉声,清晰地响起!

 

那三支夺命铁箭,尽数狠狠地钉入了那个扑过来的身体!

 

血花,瞬间在那身水蓝色的舞衣上晕染开来,如同骤然盛开的、凄艳绝望的花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祇暄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缓缓软倒下去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的舞姬,此刻她秀美的脸庞因剧痛而扭曲,眼神却直直地望着祇暄,里面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释然?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高耿忠的尖叫声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终于划破了死寂!

 

殿外,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如同雷鸣般响起!殿门被轰然撞开!

 

“陛下!” 江侯疏如同离弦之箭般第一个冲入殿内!他一身紫鳞卫统领的银甲,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怒与煞气!他身后,全副武装的紫鳞卫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的寒光映得殿内一片森然!

 

那琴师刺客一击不中,又被江侯疏那如同洪荒猛兽般的杀气锁定,心知再无机会。他并未试图反抗或逃跑,反而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狂笑着就要朝自己心口扎去:“祇泺殿下!臣无能!未能为您报仇雪恨!臣……”

 

“拿下!”江侯疏怒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快如闪电的一脚狠狠踢在刺客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神经一紧的骨裂声响起,匕首应声而飞!

 

两名如狼似虎的紫鳞卫猛扑而上,瞬间将刺客死死按倒在地,卸掉下巴,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彻底断绝了他自尽的可能。

 

“押入死牢!严加看守!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江侯疏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带着滔天的怒火。他看也没看那被拖走的刺客,目光急切地扫向御座。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他冲到御座前,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后怕。

 

祇暄仿佛这时才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着,目光却死死地落在那个倒在她龙椅前、血染霓裳的女子身上。

 

高耿忠早已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朝着祇暄连连叩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金砖上砰砰作响:“老奴该死!老奴罪该万死啊!是老奴有眼无珠!竟让这等包藏祸心的逆贼混入宫中,惊扰圣驾,危及陛下万金之躯!老奴万死难赎其罪!求陛下赐死!求陛下赐死啊!” 他浑身筛糠般抖动着,恐惧到了极点。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高耿忠绝望的哭嚎和那受伤舞姬微弱的呻吟。

 

祇暄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悸还未完全平复。她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惊恐欲绝的老总管,又看向被紫鳞卫死死按住、犹自用怨毒眼神瞪着她的刺客,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却为她挡下致命三箭的女子身上。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惊怒、后怕、庆幸……最终,一股属于帝王的冷静与胸怀压过了所有。

 

“高卿……起来吧。” 祇暄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她抬手,示意高耿忠起身,“此事……非你之过。” 她目光扫过那被制服的琴师,声音冰冷,“逆贼处心积虑,伪装潜入,其心可诛!非尔等能轻易察觉。日后……多加甄选便是。” 她没有责罚,甚至没有过多的苛责。此刻正值用人之际,南境烽火连天,她更需要展现帝王的宽容与定力,稳住圣都人心。

 

高耿忠闻言,更是感激涕零,伏在地上泣不成声:“谢陛下……谢陛下恩典!老奴……老奴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祇暄不再看他,她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到了那个救了她性命的女子身上。她在江侯疏的搀扶下,快步走下御阶,来到血泊旁蹲下。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看着那女子苍白如纸的脸和身上不断涌出鲜血的可怕伤口,祇暄的心紧紧揪起。

 

“快!传御医!” 祇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你……你感觉如何?” 她尽量放柔了声音,看着女子因失血和剧痛而不断颤抖的睫毛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怜惜,“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朕……朕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定要重重赏你!”

 

那女子似乎听到了声音,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的视线模糊,只看到眼前一片晃动的、绣着金龙的明黄衣角,还有一张虽然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清丽、此刻写满了关切的脸庞。是……是女帝陛下……她救下了陛下……

 

剧痛撕扯着她的神经,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鲜血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微弱如蚊蚋的几个字:

 

“奴……奴家……菅……绮儿……”

 

话音未落,浓稠的鲜血再次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祇暄明黄的龙袍袖口。她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绮儿!” 祇暄失声惊呼,紧紧握住了女子冰冷的手腕,对着匆匆赶来的御医们厉声道,“救她!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她救回来!朕要她活着!好好活着!”

 

圣心殿内,惊魂未定。舞姬伶人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刺客被粗暴地拖了下去。高耿忠指挥着内侍慌乱地清理血迹。御医们围着昏迷不醒的菅绮儿,紧张地施针止血,灌入吊命的参汤。

 

祇暄缓缓站起身,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孤独感,如同这殿中弥漫的血腥气,无声地包裹了她。她望着殿外渐渐沉下的暮色,远处圛兴塔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南境的烽火未熄,帝都的暗箭又至。这至尊之位,当真是步步荆棘,处处杀机。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让她从那刺骨的寒意中稍稍挣脱。江侯疏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却没有回应,只是挺直了那纤细却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重量的脊背,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旨,圣都皇城内一一盘查,凡有可疑者,严惩不贷!内务府协同紫鳞卫,给朕把宫里宫外,再筛一遍!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逆贼余孽,藏在这圣都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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