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躲避技巧愈发熟练,但这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像在不断收紧的绞索间跳舞。他感觉自己像个幽灵,在自己的生活里潜行,而另一个更执着、更疯狂的幽灵,如影随形。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雨夜。
陈默又一次加班晚归,比平时更晚。雨下得很大,砸在公寓楼的铁皮雨棚上,噪音震耳欲聋,掩盖了其他所有声响。这噪音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那刮擦声和脚步声应该听不到了。
他湿淋淋地冲上四楼,走廊一片漆黑,声控灯依旧罢工。他靠着记忆摸索到407门口,急切地掏出钥匙。雨声太大了,他几乎听不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就在他拧动钥匙的瞬间,一种冰冷的直觉猛地刺中他的后颈。
他霍然转头。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几乎就贴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
是季娅婷!
她没打伞,浑身湿透,头发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苍白的皮肤不断滑落。但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在浓重的黑暗里,似乎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炽热的光亮,死死地锁定着他。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钥匙都差点脱手。他猛地拉开门,想要挤进去。
但季娅婷的动作快得惊人。她一步跨前,一只冰冷湿滑的手猛地按在了门板上,阻止他关门。力量大得异乎寻常。
“别走……”她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那种扭曲的、急切的语调却清晰可辨,“……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陈默拼命用力抵门,恐惧给了他额外的力气。男女力量的差距此刻显现,门缝在一点点缩小。
“滚开!”陈默从喉咙里挤出嘶吼。
他的抵抗似乎刺激了她。季娅婷的另一只手也猛地伸进门缝,五指张开,似乎想去抓他的脸,指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光。
“为什么躲着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雨幕,带着哭腔和疯狂的怒意,“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只有一个人!我们应该在一起!”
“疯子!我不认识你!”陈默用肩膀死死顶住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撞。
季娅婷被撞得一个趔趄,按在门上的手松了一瞬。陈默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砰地一声将门彻底撞上,反锁,链条栓全部扣上!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门外,先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然后,传来一下极其沉重的、用身体撞击门板的声音。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每一下都像撞在陈默的心口。他蜷缩起来,捂住耳朵。
撞击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混合着模糊不清的词语,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她没走,她就靠坐在他的门外!
陈默不敢动,不敢出声,绝望地聆听着。
“……为什么都不明白……” “……找不到……永远找不到……” “……错了……都错了……” 然后,几个词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呜咽,钻进了他的耳朵。 “……林婉……都怪你……” “……赎罪……我的赎罪……” “……河边……冷……”
陈默的血液几乎冻结了。
林婉?河边?赎罪?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的味道。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疯子!她的话里指向某个可怕的、真实的过去!
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含混的呓语。又过了不知多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拖着湿透的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脚步蹒跚地离开了。
陈默又在门后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板上。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阳光透过肮脏的窗户照进走廊,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常。陈默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门口的地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
在水渍边缘,靠近409门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团被水浸湿、又被狠狠揉捏过的纸团。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材质很好,不像普通的打印纸。
陈默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他左右看看,走廊空无一人。他迅速用脚将纸团拨进自己门口,然后捡起来,闪身回房。
他颤抖着展开那湿漉漉、皱巴巴的纸团。
纸上用某种深蓝色的墨水写着字,笔迹一开始还算工整,到后面越来越凌乱、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内容支离破碎,充斥着重复和狂乱的划线:
“林婉林婉林婉林婉!!!”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 “名额是我的!目光是我的!一切都该是我的!” “错了……推……不是故意的……不!就是故意的!她活该!” “河水的味道……她沉下去了……看着我……” “秘密。永远的秘密。” “赎罪。必须赎罪。找到新的……” “他(?)很像……眼神……孤独……” “****我的。这次必须是我的。永远在一起。”
纸的右下角,用更加疯狂、巨大的字迹涂写着: “他们都该死!!!”
陈默拿着纸片的手抖得厉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全明白了。
这个叫季娅婷的女人,不仅仅是个骚扰邻居的疯子。她背负着一条人命!那个叫林婉的女孩,被她推下了河!而她现在,因为某种扭曲变态的逻辑——或许是因为愧疚(赎罪),或许是因为想找一个替代品(很像)——将目标锁定了他!
他不是被随机选中的倒霉蛋。他是她疯狂世界里一个扭曲的、既定的目标!一个用来填补某种可怕空虚、或者实践她那变态“赎罪”仪式的替代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但这恐惧之中,却奇异般地掺杂进一丝冰冷的清明。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
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或者求助就能解决的“邻里纠纷”,而是一个手上可能沾着鲜血的、逻辑彻底扭曲的、偏执的杀人犯!
报警?这张疯狂的呓语纸片,警察会当真吗?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她彻底爆发?
求助?谁又会相信?
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陈默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扇薄薄的、通往409的门板。眼神里的恐惧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破釜沉舟的狠厉。
游戏的性质再一次改变了。
不再是为了摆脱骚扰而挣扎。
而是为了生存而战。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可怕的纸片抚平,藏在一本旧书里。然后,他走到门后,开始更仔细地检查门锁的牢固程度。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那把长柄雨伞和桌上的厚玻璃烟灰缸上。
他开始真正地、系统地思考,如何利用这栋楼里的一切——复杂的结构、昏暗的光线、堆放的杂物——来设置障碍,来周旋,来反击。
他甚至开始回忆,楼下那家五金店,有没有卖那种便携式的、坚固的门阻器……
猎物的眼神变了。
他知道了猎人的往事,也看清了这场狩猎最终的、血腥的终点。
他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