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最终选择了地下室。
天台的门锁比他预想的要牢固得多,而且暴露在开阔地带的风险太大。窗户攀爬更是自杀行为。唯有地下室,那片迷宫般的、被所有人遗忘的黑暗领域,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等到一个天色最沉、连月光都被浓云吞噬的凌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轻轻拧开反锁,链条栓发出细微的轻响,在他听来却如同惊雷。他屏息倾听,门外走廊死寂。季娅婷似乎也陷入了最后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闪身出门,手里紧握着长柄雨伞,兜里揣着那把剪刀。他没有走向楼梯,而是转向走廊另一端,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通往地下储藏室。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布满灰尘的木门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里响起,带着一丝扭曲的愉悦,仿佛等待已久。
“你要去哪里?”
陈默全身血液都冻住了。他猛地回头。
季娅婷就站在407门口,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在黑暗中像一个飘荡的幽灵。手里没有拿剪刀,只是空着,但那双眼睛里的疯狂已经凝聚到了极致,闪烁着一种最终答案揭晓前的狂热光芒。
“我们的家在这里。”她朝他走来,脚步轻盈得像猫,“你要离开我吗?像他们一样?”
陈默心脏狂擂,一步步向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地下室木门。
“别过来!”他举起雨伞,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为什么总要逃呢?”季娅婷歪着头,表情是一种天真的残忍,“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只有我理解你的孤独,只有你能弥补我的过错……这是命运。林婉错了,你也错了……但我会纠正,这次一定会纠正……”
她的逻辑已经完全崩坏,词语混乱却带着可怕的偏执。她越走越近,苍白的脸在黑暗中越来越大。
“我不是林婉!你看清楚!”陈默绝望地大吼,手在身后疯狂地摸索着地下室门的门把手——是坏的!根本拧不动!
“不,你是……你是更好的……”季娅婷的脸上浮现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更安静,更听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在这个房子里,没有人再来打扰……”
她突然加速,猛地扑了过来!目标不是雨伞,而是直接扑向他本人!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雨伞向前一捅,同时身体向旁边狼狈地翻滚躲闪!
“呃!”
一声闷哼传来。
陈默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转身。季娅婷踉跄了一下,雨伞的尖端似乎戳中了她的肩膀或手臂,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更加疯狂、更加愤怒的眼神死死盯住他。
“你竟敢……反抗我?!”她的声音陡然尖利,彻底撕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露出了底下最赤裸的、占有欲得不到满足的狂怒,“你是我的!!”
她再次扑来,这次双手直接抓向他的脖颈,手指弯曲成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
陈默瞳孔收缩,肾上腺素飙升。他猛地向旁边一躲,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雨伞朝着她的腿弯狠狠扫去!
季娅婷猝不及防,被绊得向前扑倒,发出一声痛呼。
机会!
陈默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一个念头!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是冲向地下室,而是奔向楼梯口!他必须制造动静!必须引起注意!
“别跑!”季娅婷在他身后尖啸,挣扎着爬起来追赶。
陈默疯狂地冲下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如同擂鼓。他一边跑一边用雨伞狠敲着楼梯扶手,发出巨大的哐哐声!
“救命!杀人啦!救命!!”他用撕裂般的声音嘶吼,打破了整栋楼的死寂!
三楼、二楼……身后季娅婷的脚步声和疯狂的叫喊声越来越近!
一楼!出口就在眼前!
就在他即将冲到铁栅门时,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狠狠向后拉倒!
季娅婷扑了上来,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眼神里是彻底毁灭一切的疯狂!
“我的……你是我的……死也要在一起……”
陈默眼前发黑,拼命挣扎,手指在地上胡乱抓挠,试图掰开她的手指,但她的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哐当”一声巨响!公寓楼的铁栅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住手!警察!”
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笼罩在扭打的两人身上。
压在身上的力量骤然一松。季娅婷被猛地掀开,发出不甘的、野兽般的嚎叫。几个警察迅速上前将她制住,她的手铐发出冰冷的咔哒声。
陈默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宝贵的空气,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只听到周围一片嘈杂——警察的呵斥声、季娅婷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模糊不清的呓语、楼上窗户被推开的声音、邻居们终于被惊动的窃窃私语……
世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
他获救了。
……
后续的事情像一场模糊的梦。
警察做笔录,勘察现场,带走了作为凶器的厨房剪刀和那本夹着季娅婷疯狂笔记的旧书。邻居们作证时眼神躲闪,语焉不详,既想撇清关系,又带着后知后觉的恐惧。房东终于出现,点头哈腰,满头大汗。
季娅婷被正式逮捕,经过初步精神鉴定,确认存在严重的精神障碍和攻击性,被送往强制医疗的专门机构。
陈默被允许回到407收拾东西。房间里依旧残留着恐惧的气息。他看着那扇被刮擦过的门,那个被堵过的猫眼,窗台上那盆早已枯萎的绿植,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虚脱。
他没有再停留。迅速收拾了寥寥无几的行李,当天就搬离了红砖公寓。
他失去了那份刚有起色的工作,预交的租金也要不回来。他在城市另一端找了个更小、更旧的合租房,暂时安顿下来。
身体上的淤青和划痕慢慢消退。
但有些东西永远留下了。
他不敢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要求换到了离楼梯口最近的一间。他反复检查门锁,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对陌生人的靠近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安静、苍白的女性。他无法再忍受无声的电话和敲门声。
安全感被连根拔起,对人际关系的信任彻底崩碎。他像是被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强行拉回现实,却发现现实的世界也布满了噩梦的裂痕。
他常常发呆,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季娅婷最后那双疯狂又绝望的眼睛,想起那个叫林婉的、沉在河底的陌生女孩。一场由别人开启的罪恶,最终以一个无关者的惨痛创伤为代价,似乎暂时画上了句号。
……
几个月后,陈默偶然从一则不起眼的社会新闻角落,看到了关于季娅婷的后续。报道很简短,只说其病情未有好转,具有高度危险性和妄想症状,需长期隔离治疗。
合上网页,陈默走到窗边。外面阳光很好,行人匆匆。
但他总觉得,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或许有一道目光,从未真正离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那道早已淡化、却似乎永远烙在皮肤下的细微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