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彻底熄灭时，鹭洲岛的夜色已经沉得很浓了。火星最后一次溅起，落在潮湿的沙滩上，发出细微的“滋啦”声，随即被海风卷走，只留下一圈被火烤得温热的沙坑。
晚上十点一刻，阮星尔和林笙踢着人字拖，慢悠悠地往民宿走，鞋底踩在沙滩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沙粒，走起路来有点打滑，像踩着棉花糖。 阮星尔的手机在帆布包里亮了下红灯，电量已经见底，屏幕上还残留着林笙白天拍的篝火照片——照片里的她抱着乌克丽丽，发梢沾着火星，笑得没心没肺。阮星尔一路哼着跑调的《浪花一朵朵》，“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尾音跑飞到天上去，却自己笑得乐不可支。天蓝色吊带裙的裙摆沾了不少沙灰，她低头扫了一眼，又懒得伸手拍，就这么晃悠着走，像只刚在沙滩上打完滚的猫，浑身透着股自在的慵懒。
民宿的楼梯里贴着卡通海浪贴纸，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得人身上也暖洋洋的。她们刚往楼上走，微信就“叮”地响了一声，打破了楼梯里的安静。阮星尔掏出手机，眯着眼睛看——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行纯文字，连个表情都没有：“今晚的月亮像退潮后留下的贝壳，捡吗？” “这谁啊？”阮星尔扬了扬眉，把手机屏幕凑到身旁的林笙眼前，“深夜诗人上线了？还‘捡贝壳’，这比喻挺别致啊。” 林笙凑过去扫了一眼，立刻笑得暧昧，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我赌五杯冰美式，肯定是季衔青！你没看他今晚看你唱歌的样子，眼睛都直了。” “少来啦！”阮星尔笑着把手机塞回帆布包，指尖碰到冰凉的手机壳，“他连朋友圈都不发一条，怎么可能发这种文艺兮兮的短信？说不定是哪个游客认错人了呢。”说话间，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紧接着阮星尔刷开房门，说到：“终于回来了，玩得好累。”，她又伸了个懒腰。 林笙站在原地耸耸肩，随后走进房间，笑着摇了摇头。
同一时刻，三楼楼梯转角的阴影里，季衔青正站在那里。 他的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停留在短信界面，“发送成功”四个字格外显眼。季衔青抬手碰了碰左耳的蓝牙耳机，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一段音频——是阮星尔傍晚在篝火边唱的《小星星》live版。其实那是她即兴改的，把“挂在天空放光明”轻轻唱成了“挂在海浪放光明”，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海浪绕着礁石打了个转。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想说的话绕成这样。
明明傍晚在火塘边，看着她蹲在地上丢木柴，听着她笑出的脆响，好几次都想走过去，把那句“今晚的月亮很好”说出口。可偏偏篝火太亮，橘红色的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眼睛照得像盛了星光，亮得他不敢抬头；又偏偏她唱歌时，发梢沾了点细碎的火星，随着动作轻轻晃，晃得他连呼吸都忘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能躲回房间，对着空白的短信框，删删改改了十几分钟，才敲出那句“月亮像退潮后的贝壳”。发出去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傻，可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手机，等着她的回复。
阮星尔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充电线“咔嗒”一声扣紧，屏幕亮起，显示开始充电。她盘腿坐在床尾，刚拿起手机想刷会儿微博，屏幕就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的消息更奇怪了：“贝壳背面有字，你看见了吗？” “哈？”阮星尔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带着点调侃：“大哥，你到底是谁啊？再装神弄鬼的，我可报警咯！”她故意加了个“咯”字，语气里满是玩笑，只当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 对方回复得很快，几乎是她刚发出去，消息就跳了进来，却像完全没听见她的“威胁”，只发来一句：“报警前，先听一段声音。”紧接着，一条语音消息就弹了出来，时长三秒。 阮星尔挑了挑眉，点下播放键。先是清晰的海浪声，“哗啦——哗啦——”，接着是篝火偶尔的“噼啪”声，然后是极轻极轻的一句哼唱——是她自己二十分钟前在沙滩上唱的《小星星》副歌，“挂在海浪放光明～”尾音拖得长长的，还带着点没散开的烟火气。最妙的是，背景里藏着一个极低的男声，只轻轻跟了一个和声，刚好卡在她尾音上扬的地方，像海浪刚好接住了落下的星光，短短两秒，却格外和谐。 阮星尔愣了半秒，随即捧着手机大笑起来：“可以啊！这现场收音也太专业了吧，连和声都剪进去了！”她完全没琢磨那个和声是谁的，只觉得这“陌生号码”还挺有创意。笑够了，她把手机扔到枕边，起身去浴室洗澡——热水刚打开时有点凉，她缩了缩脖子，很快就被温暖的水流裹住，花洒水声“哗哗”地响，彻底盖过了床头柜上手机的微信提示音。
此时的季衔青，正坐在房间阳台的折叠椅上。阳台的栏杆上搭着一条刚洗过的白衬衫，还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他的膝盖上摊着那本速写本，本子里夹着一支银色的录音笔，笔身的红灯亮着，还在处于工作状态——刚刚那条语音里的和声，就是他傍晚偷偷录下来的。 当时阮星尔坐在火塘边唱歌，他站在人群外，手里的录音笔悄悄开着，录下了她的每一句哼唱。后来回到房间，他反复听了十几遍，才把自己偷偷跟的那句和声剪进去，又配上傍晚录的海浪声和篝火声，做成了那条三秒的语音。 季衔青低头，从速写本里抽出一支铅笔，在空白页上轻轻写下一行字：“她唱到‘放光明’时，尾音上扬了0.3秒，像潮汐回卷时，刚好碰到沙滩上的贝壳。”字迹瘦长，和之前写在便利贴、卡纸上的一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写完，他把笔帽轻轻扣上，像把这个关于“尾音”的小秘密，牢牢锁进了本子里。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阮星尔最后一条回复上：“技术不错，下次加个署名？”季衔青垂着眼，指尖悬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 凌晨一点，鹭洲岛的月亮悬在海面上，亮得有些过分，清辉洒在海面上，把海浪都染成了银色。阮星尔洗完澡，用毛巾把头发裹成一个丸子，趴在床上刷微博。刚刷到一条“海边日出最佳观赏点”的推荐，手机就又震了一下。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消息很简单：“署名：今晚的风。” 阮星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泪水。她随手回复：“风同学，晚安啦，我明天还要早起赶日出，得睡了。”发完，她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把充电线拔下来，随手扔到床头柜上，翻了个身就闭上了眼睛——白天的篝火和歌声太累人，她很快就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手机屏幕暗下去前，最后一条未读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是“今晚的风”发来的：“晚安，小太阳。” 季衔青坐在阳台，他合上速写本，起身走到阳台边缘，双手撑着冰凉的栏杆，低头看向楼下的沙滩。 夜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过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点额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和“阮星尔”的对话框，看着最后那条“晚安，小太阳”，指尖顿了顿，还是按下了删除键——像把那句没敢当面说出口的喜欢，重新塞回了胸腔里，只留下一点温热的余痕。
楼下的潮水还在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又一层一层地退下去，“哗啦——哗啦——”声音很轻，却刚好盖住了他极轻极轻的一句话：“捡到了，贝壳背面写的是——” 他的声音顿住，没再往下说了。因为，她也听不到了。 月亮依旧挂在海面上，亮得像一枚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没人认领，却独自发着光。
季衔青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房间，轻轻带上门。门关上的瞬间，潮声似乎被隔绝了一些，却又好像还在耳边绕着——像他没说出口的话，像她唱到一半的歌，都藏在了鹭洲岛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