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越过鹭岛东端的灯塔，海面像一块被熨平的蓝绸。今天是老师们安排的“浅海生态浮潜”，地点在岛外两公里的珊瑚礁带，水最深处不过四米，浪也温顺，像特意为初学者铺好的练习场。
八点整，两艘白色快艇停在码头。 阮星尔背着粉色浮力背心，一路蹦上船尾，马尾甩出一串水珠。她今天把长发编成一条粗辫子，尾端系了薄荷绿发绳，随着步伐一荡一荡。 季衔青跟在她后面，手里拎一只黑色装备袋，拉链半敞，露出银色潜水镜——那是他自己的，镜片被擦得发亮，像刻意避开人群的目光。 罗子嘉戴着反戴的棒球帽，帽檐下是一副墨镜，嘴里嚼着薄荷糖，把冲浪板当靠垫坐在船舷。 林笙今天难得安静，正低头给拍立得套上防水壳，偶尔抬头，用镜头对准海面测光。 许栀没下水，她负责记录珊瑚数据，膝上摊着防水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标注坐标。
船行二十分钟，锚定。 海水清澈得能看见水下摇曳的鹿角珊瑚，阳光透过水面，在船底投下一圈晃动的光斑。 老师做了简短安全示范：“两人一组，绳漂为界，半小时后回船集合。” 阮星尔举手：“老师，我可以自己一组吗？我想录海蛞蝓的声音。” 老师笑：“不行，安全起见必须结伴。” 她眼珠一转，把浮力背心往季衔青面前一递：“那我和雪岭同学一组！” 季衔青“嗯”了一声，接过背心，帮她扣好腰间的快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腰侧，像被海水冰了一下。 阮星尔没察觉，正低头调试防水相机，嘴里哼着走调的《浪花一朵朵》。 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偶尔有细小的波纹被风揉皱。 阮星尔咬着呼吸管，双腿轻蹬蛙鞋，整个人漂在水面上，像一片被阳光晒暖的叶子。 水下世界在她眼前展开——粉红的脑珊瑚、橙黄的小丑鱼、一只寄居蟹扛着碎贝壳“哒哒”跑过。 她兴奋得想尖叫，却只能吐出一串气泡，连忙举起相机连拍。 季衔青跟在她右后方半步，目光没离开她的脚踝。 她的脚踝很细，被蛙鞋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像珊瑚枝上的一圈共生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盯那么久，直到阮星尔突然下潜，他才回过神，跟着下压呼吸管，一同沉入更深的蓝。 水下三米，阳光被海水滤成浅绿，耳膜微微发胀。 阮星尔指向左前方一块礁石，那里趴着一只蓝点魟，尾刺轻轻摆动。 她回头冲季衔青比了个“OK”手势，示意他看镜头。 季衔青点头，却注意到她背后的水流突然变急——一股暗涌从礁石缝隙里涌出，像一条透明的蛇，悄无声息地卷住她的脚踝。 阮星尔愣了半秒，身体被水流猛地往前一拽，呼吸管进水，她本能地张嘴，咸涩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 她慌乱地蹬腿，蛙鞋却缠上了漂浮绳，整个人被拖向更深的水域。 水下视线扭曲，她的手势从“OK”变成“求救”，相机脱手，缓缓下沉。 季衔青在零点五秒内反应过来。 他一把抓住阮星尔的手腕，却被暗涌的冲力带得一个趔趄。 浮力背心在水下变得笨重，他迅速解开自己的配重带，身体骤然上浮，又被阮星尔下沉的重量拽回。 此刻，他的大脑像被冰水浇透——冷静、清晰地计算着角度与力度，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越攥越紧。 他看见阮星尔的脸在水下变得惨白，气泡从嘴角溢出，像一串破碎的音符。 恐惧第一次冲破理智的闸门，他猛地抬头，对着海面发出一声撕裂的吼叫—— “阮星尔——！” 声音被海水吞掉一半，却足够让船上的许栀猛地抬头。 罗子嘉的墨镜滑落，挂在脖子上，他一把拽下耳机：“我下去！” 林笙的拍立得“啪”一声掉进海里，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尖叫：“救生圈！快！” 海面依旧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季衔青那声失控的喊叫，被风撕碎，飘散在午后的阳光里。 他的手指紧紧扣着阮星尔的手腕，指节泛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
水下，阮星尔的眼睛半闭，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气泡，像撒了一把碎银。 季衔青的呼吸管也开始进水，他却顾不上，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松手。 绝对不能松手。 快艇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救生圈抛入水中，溅起一片白沫。 罗子嘉第一个跳下去，水花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林笙跪在船舷，拍立得浮在海面，镜头刚好对准季衔青的方向—— 画面里，他抱着阮星尔，像抱着一片随时会碎掉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