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望着柳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轻声呢喃：“雌鸡护仓，虽败犹荣……”转身向屋内走去，他边走边继续呢喃着：”残苞腐落，步入新程。”当他进门的时候，看见冯老秀才正在朝他笑。其实冯老秀才早就来了，只是不便打搅他与柳氏的交谈。
冯老秀才开口问道：”你说这柳氏会怎么样？她会听你的话，找一个僻静所在，安度余生？”
陈砚笑着，像是反问又像是自问：”她是那种一撅不起的人吗？”
冯老秀才笑了笑：”那咱们就再推推？”
陈砚同冯老秀才一起坐下，他重新翻开桌上的《推背图》。翻到第三十八页，那是一张空白页。他先是在标题位置写下第三十八象，《潮涌残堤溃》 。
接着在下方开始画图，他笔走龙蛇，不多时，一幅画便跃然纸上：风雨如晦，厚重云层压得人几近窒息，一道破旧不堪的长堤横亘在画面中央，右侧堤身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轰然决口。数道汹涌的水流从缺口处奔涌而出，如脱缰的野马，肆意横冲直撞。堤的左侧，一只身形矫健的母鸡傲然挺立，它的双翼奋力张开，将身后几只瑟瑟发抖的雏鸡紧紧护在身下 ，鸡的眼神中满是坚韧与决绝。
画完图，陈砚又在空白处题诗一首：
雌鸡振翅意不休，旧枷挣破赴新丘。
破茧寻途启新运，百川归海汇洪流。
写罢，他把《推背图》推给冯老秀才。冯老秀才缓缓将其拉到面前，先是沉默不语，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尚未干透的墨迹 。他眯起双眼，细细端详许久，才捻着胡须笑道：“好一个‘破而不馁’！这决堤之水，看似凶猛无序，却被你用流畅的线条巧妙引导，有了顺势而为的态势 。”说着，他用指尖点了点画面。
随后，他又看向“破茧寻途启新运”这句，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道：“这‘寻途’二字，虽表明了探寻新路的意思，但稍显平淡。既是要展现柳氏决然开启全新局面，不如用‘弃’字来得更有力量，更能体现她主动舍弃旧有束缚的果敢。”说着，他拿起陈砚案边的毛笔，在空白处写下“残苞弃路”四字 。
“你看，”冯老秀才抬眼看向陈砚，“‘弃路’，意味着主动抛弃旧有的道路，与前面‘旧枷挣破’的‘破’相呼应，更凸显出一种破旧立新的气势 。”
陈砚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欣然点头：“先生这一改，境界瞬间提升，‘弃’之一字，当真是神来之笔 ！” 他随即在配诗里将“破茧寻途启新运”改为“残苞弃路换盛运”，并低声吟诵：
雌鸡振翅意不休，旧枷挣破赴新丘。
残苞弃路换盛运，百川归海汇洪流。
冯老秀才这才满意地捋须笑道：“至此，破立之势已成，图与诗也浑然一体了。”
他顿了顿，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水。目光变得深邃，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柳氏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句话：
“如此心性的女人，也不能善罢甘休啊。”
陈砚闻言，心中一凛，随即重重点头。他知道，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随即不经意的说道：”三年，只要三年。最多也就是五年以内。”
冯老秀才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他说的意思，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了，陈砚和冯老秀才锁好了聚文斋的门。月亮也已爬上了柿子树梢，那些没有叶子的枝桠，依旧阻挡了月光落在地上。
初春的渭水之畔，晨雾氤氲，恰似一幅淡墨未干的水彩画卷。一辆素朴无华的马车静静停在城西“和济社”的朱漆门前，车帘轻启，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牵着11岁女儿的手，缓缓走下。那女子鬓边一枚羊脂玉佩，在熹微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晕，恰似她此刻眼底沉淀的岁月风霜。她便是柳氏，曾为沈家媳，今为商海客。三载光阴，足以让青丝染上些许霜色，却也淬炼出眸底比刀刃更锐利的锋芒。
回溯往昔，命运的惊雷骤然劈碎平静生活。三载前，因抵御三家商铺联合对抗沈家，她极力抵抗而被当家人沈文清，驱逐沈家。彼时寒夜客途，幼女蜷缩怀中瑟瑟发抖，柳氏咬破舌尖，将咸涩的血泪咽入喉间，暗誓终有一日必携尊严归来。
而今踏足故地，昔日受辱之地已成翻身舞台。“柳夫人，当真要收纳那些散沙般的小贩？”年轻伙计攥着账簿的手微微发颤，眼中既有期待又有疑虑。柳氏极目远眺，街角斑驳墙垣下，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正怯生生探向光明。她淡然一笑，取过纸笔，铺开崭新的“联号契约”。霎时，数十枚红泥手印次第落下，如同星星之火坠入干柴，在这逼仄铺面里迸发出燎原之势。
柳氏雷厉风行推行新式账册，日清月结，铁面无私。她带着伙计们策马扬鞭，奔走城乡阡陌，以联合之力撬动议价天平，竟拿到比沈家低两成的进货价格。消息如野火般蔓延，四方小商户怀揣现银蜂拥而至，“和济社”门庭若市。反观沈家，银库日渐空虚，已无力再像往日那样慷慨赊欠。当“现银交易”的新规一出，那些赖惯了账的老主顾顿时慌了手脚，往日从容的掌柜们也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钱匣面面相觑。
关中大地旱魃肆虐的预警传来时，柳氏早已未雨绸缪。心腹之人南下江淮，用精织布匹换得整船晶莹新米。当“和济社”门前粮袋堆叠如山，米价反较往年低一成时，百姓扶老携幼排起蜿蜒长龙。而沈家粮铺却趁灾哄抬物价，门可罗雀的惨状与隔壁的热闹形成刺眼对比。柳氏站在二楼飞檐下，看着饥民潮水般涌向自家粮仓，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泛黄的旧契。
沈家困兽犹斗，使出拖延货款、克扣盐银等阴损手段。柳氏却不急不恼，从容取出尘封多年的契约原件，一纸诉状惊破公堂。大堂之上，她嗓音清冷，将沈家历年违约证据逐条陈列，字字句句皆如重锤敲心。最终判罚下达，巨额违约金令沈家元气大伤，“失信”二字更如烙印刻在招牌之上。消息传开，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曾经车水马龙的“隆泰号”转眼门庭冷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