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泡在温水里,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是醒是睡。
鼻尖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混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庆生的气息。
很轻,却很稳,像一根线,牵着我不至于彻底坠入黑暗。
噩梦是断断续续来的。
先是天界的云雾,白得刺眼。
我穿着银白的战神甲,手里握着元浮夫斧,对面是一群仙官,个个面色凝重。
“拂安战神,你与魔物缠斗时,灵力沾染了邪祟,恐有隐患。”为首的山石仙尊捻着胡须,语气却没半分温度,“为保天界安宁,还请以身祭天道!”
我记得那时我还在笑,笑他们的虚伪,需要我时捧着琼浆,称我“战神”,如今太平了,我便成了“隐患”。
元浮夫斧在我手里嗡嗡作响,像是在愤怒,可我终究没反抗。我看着远处的云海,忽然觉得好累,几十万年,究竟为了什么?
于是我跳了下去。
这个梦太沉,沉得我想喘口气,意识却又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喻肆的竹屋。
我穿着粗布衫,手里拿着《七洲志》,蹲在石桌旁,对着上面的图谱皱眉。
“这里错了。”喻肆走过来,手里端着碗白粥,他的手指修长,轻轻点在图谱上,
他说话时,一片竹叶落在他的发间,温柔得不像个藏着上古神力的人。
我接过粥,温热的瓷碗贴着掌心,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那时我刚重生为落泉生,没了拂安的灵力,只有一副孱弱的身子,是喻肆强逼我拜师,教我修炼,多次救我性命。
那时,我恨他,恨他抢了我的神元,恨他当年不肯出现。
可是这恨在他为了从龙昭手下护我选择自刎释放上古神力时,又变得复杂了很多
竹屋烧着了,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喻肆站在火海里,背对着我,他的白衫沾着血,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迎风而立。
梦里他的声音很轻,他说:“拂安,我们会再见的。”
我想冲进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被火焰吞没,连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心口突然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扯走。我想喊喻肆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又变了,是桑榆洲的冰窟。
庆生穿着青布衫,挡在我身前,魔剑的剑尖从他的后背穿出来,鲜血染红了我的衣摆。
“落师父,别怕。”他笑着,嘴角却不断流血,“我会护着你。”
我伸手想去抓他,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庆生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变成了望海城门前,他浑身湿透、坚定地说“我去救三王子”的模样;变成了我昏迷前,他冲过来时,黑眸里满是焦急的模样。
“庆生……”我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左手。
那只手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像是怕碰碎我。指尖划过我手背上的绷带,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疼。
我能模糊地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安心,我知道那是庆生,却又不是庆生。
直到此时,昏迷中的我才终于在梦里看清了一些东西。喻肆,这一切都在遇到喻肆后而展开。战神庙重逢,是一切的起点。
我要找到喻肆。
我已经耽搁太久了,该启程了,之前担心自己实力不够。幸而,我还有剑灵。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落在混沌的意识里,漾开一圈涟漪。
噩梦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从握着我的那只手,一点点传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混着药水味,还有一丝海堤的咸腥味,想来是上次潜入望海城时沾到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终于能感觉到光线了。
眼皮很重,像是粘在了一起。我用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缝,帐内的烛火很暗,是怕刺到我的眼睛。
庆生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趴在床沿,头枕着我的手腕,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
他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耳尖泛着红,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下巴上还有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的手还握着我的左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传过来,很暖。
我动了动手指,想叫醒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额头。
他猛地醒了,抬起头时,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可看到我睁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突然点燃的烛火。
“主人……你醒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腿一软,差点摔倒,又急忙扶住床沿,“我去叫医师!我去告诉林将军和三王子!”
他说着就要走,我却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他顿住脚步,回头看我,眼里满是急切:“怎么了?哪里疼吗?”
我摇了摇头,声音很轻,连自己都快听不清:“别……先别走。”
他愣了愣,随即坐回矮凳上,重新握住我的手,动作比刚才更小心,像是怕碰疼我。帐内很静,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
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憔悴的脸,突然想起昏迷中那些模糊的触感,是他在替我擦伤口,替我掖被角,在我做噩梦时,轻声叫我的名字。
“你……守了我多久?”我问。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绷带,声音很低:“十天……我没敢离开。”
十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吗?
我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
“我的手……”我想起受伤的右手,动了动,却感觉不到太多力气。
“医师说,你右手的伤要慢慢养,急不得,伤了骨头了,以后怕是,不会再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他急忙解释,像是怕我担心,“不过没事,以后我就是主人的左右手,主人想做什么直接吩咐我就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还有……”
“庆生”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下次,无论去哪,无论如何,都要带上我。”
他站起身背对着我,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我去叫林将军和三王子。”
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走得很快,帐帘被他掀开又落下,带进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我靠在枕头上,看着帐顶的布纹,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安稳。
那些作为拂安的孤独、被背叛的冰冷,好像都被重生后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了。
或许,这一世,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帐外传来李春盛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还有林峰的脚步声。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看看,这场仗打赢后,桑榆洲的天亮起来,是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