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五天,温度依旧嚣张。操场像一口巨大的平底锅,新生们则是被随意摊在上面的绿色煎饼,翻不过来,也逃不出去。姜寻站在第三排左数第四,动作标准得近乎僵硬:指尖贴裤缝,脚跟并拢,背脊拔成一条直线。她努力让呼吸平稳,却止不住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再滴进领口,在迷彩服后背洇出深色地图。
“喂,听说了吗?校长公子就在咱们级。”身后有人压低嗓子,像播报什么绝密文件。
“真的假的?哪个班?”
“不知道,好像故意隐瞒,怕被人围观。”
窃窃私语像风掠过麦浪,方阵里泛起不易察觉的波纹。姜寻没动,耳朵却本能地竖直。校长公子——这四个字像四颗火星,落在干热的空气里,瞬间点燃所有好奇。
中午解散,食堂人头攒动。风扇悬在头顶,嗡嗡转得毫无诚意。姜寻端着餐盘找座位,一路听见“校长儿子”被不同口音咀嚼。有人说在二连见过,有人说在五连,更夸张的版本是:公子自带保姆车,每天放学就停在北门,车窗贴了防窥膜。
她垂眼,把筷子戳到米饭里,心想无聊。传言就像操场上的热浪,翻卷一会儿便自行消散。然而当她在洗碗池边听到“沈”这个姓氏时,指尖还是无意识地滑了一下,金属餐盘磕在水龙头,发出清脆的“叮”。
“沈什么?沈予?”
“对,听说他爸爸是校长。”
水声哗啦啦,掩盖了姜寻骤然加快的心跳。她想起医务室那瓶冰水,想起便利贴上潦草的“S.Y.”,想起第二颗摇摇欲坠的纽扣。会是他吗?
下午训练,周教官突然宣布进行队列会操,各班轮流上场。成绩倒数第一的班级,晚上要加跑两公里。压力像锅盖扣在头顶,每个人都把背脊挺成钢板。
会操开始,二连先上。方阵经过主席台时,后排女生小声惊呼:“看,校长!”姜寻跟着抬眼,跑道尽头,一位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正背手站立,身旁是负责军训的总教官。男人鬓角花白,身形笔直,眉眼与脑海里的某张脸一闪重叠——她心跳猛地漏拍,慌忙别开视线。
会操结束,四班成绩垫底。夜里九点,操场亮起刺目射灯,加跑两公里。队伍稀稀拉拉,像被雨水打湿的蚂蚁。姜寻落在队尾,呼吸像破风箱,脚步却固执地不肯停。她告诉自己:不能倒,再倒一次,标签就再也撕不掉了。
最后一圈,有人从后面超越,步伐轻得像猫。擦肩瞬间,她看见侧脸——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角,以及袖口那颗熟悉的……第二颗纽扣,还是线头微松。
“坚持住,两步一吸,两步一呼。”
声音低而稳,带着一点气流擦过耳廓。姜寻猛地回头,却只捕捉到对方加速的背影,在射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未知的隧道。
她愣神几秒,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再抬头,影子已没入黑暗,只剩口令声在操场回荡:“一——二——一!”
回宿舍路上,叶舟神秘兮兮地递给她一张偷拍照片:跑道尽头,少年侧身扶住即将倒下的女生,像素模糊,只能看清轮廓与微弯的眼睛。
“贴吧都炸了,说这就是校长公子英雄救美。”叶舟压低声音,“你俩同款姿势,扶你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校长公子吧?”
姜寻盯着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同款姿势,同款声音,甚至连呼吸节奏都如出一辙。可白天她亲眼看见校长站在主席台,而沈予——或者“S.Y.”——却混迹在普通连队,没人确认他的身份。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把照片还给叶舟,却悄悄按下保存。
夜里十一点,宿舍熄灯。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一条陌生短信跃入眼帘:
【不要信耳朵,信眼睛。——🍀】
绿色的叶子后缀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她胸腔里某道门。姜寻猛地坐起,指尖悬在回复框上,却迟迟打不出字。
窗外,月亮被云遮住,只剩操场探照灯一闪一闪,像某种暗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离真相只差一层薄膜,却也可能隔着万丈深渊。
屏幕自动暗下去,那条短信静静躺在未读列表,像一张未翻开的底牌。
而云后的月亮,直到凌晨也未曾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