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因误解而产生的微妙负罪感,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迅速蒸发殆尽。余轻,这位前世在PPT和KPI中摸爬滚打的社畜,深谙“实用主义”才是活下去的第一要义。有得吃,有地方睡,暂时安全,这已经是猫生艰难的初步胜利。他蹲坐在一旁,看着凌清将那条泡得稍微软乎了些的劣质小鱼干仔细地喂给他后,便转身开始为出门做准备。
小屋内的光线逐渐明亮,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户,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凌清换上了那身代表星鹿学院的灰布制服。制服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领口能看出细密的、反复缝补的痕迹,但异常干净平整。她走到屋角一个盛着清水的陶盆边,俯下身,用指尖蘸着冷水,仔细地将垂落额前的几缕碎发抿到耳后,又认真整理了一下衣领,努力抚平每一道可能存在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丝不苟的郑重,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学院,而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余轻舔着爪子,用他那双在晨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的瞳孔观察着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紧绷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虑感正从这少女单薄的脊背中渗透出来。她抿着唇,琉璃色的眼眸里没有了昨日对着他时的些许柔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凝。
【这是要去那个什么学院了?压力大成这样?跟要去赴刑场似的…】他内心嘀咕着,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甩动了一下。作为过来人,他太熟悉这种被巨大压力笼罩的感觉了,只是没想到异世界的学院也能把人(尤其是这姑娘)逼到这份上。
就在这时,一阵与这破旧小屋格格不入的声响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
那是轻快、甚至带着点跳跃感的脚步声,鞋底敲击在碎石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少女娇俏得仿佛能掐出水的说话声,那语调起伏夸张,充满了表演式的甜腻。
“雪团儿乖哦,今天也要好好表现,让李导师看看我们家雪团儿的新项圈漂不漂亮?这可是云深商会最新的款式呢,镶了一小块冰晶碎屑哦,最适合我们冰系的小宝贝了~”
另一声极其配合的、软绵绵、娇滴滴的“咪呜~”随之响起,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被宠溺出来的、理所当然的撒娇意味。
这声音听得余轻浑身猫毛一酥,差点从蹲坐的姿势滑下去。
【噫——!这夹子音!这做作的腔调!】他内心的吐槽引擎瞬间高速启动,【前世甲方女儿跟我视频时就这么说话!准没好事!】
那脚步声不偏不倚,正好在他们这间小屋的门外停住了。
“叩叩叩。”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节奏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只是走个过场的礼貌。
凌清整理衣领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那强撑的平静瞬间冰裂,一丝清晰的厌烦和更深层的紧张从她眼底飞快掠过。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灌注某种勇气,然后才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更多的光线涌入屋内,稍稍驱散了之前的沉闷。余轻抑制不住好奇心,挪动了一下位置,从凌清腿边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向外张望。
只见门口婷婷立着一位衣着光鲜亮丽的少女,看年纪与凌清相仿,穿着一身水粉色的绣花襦裙,裙摆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却不低调的光泽。这料子,这做工,与凌清身上那身灰扑扑、洗得发白的粗布学院服形成了惨烈到近乎残酷的对比。那少女的头发梳成时下流行的飞仙髻,插着几枚雕成雪花形状的细小玉簪,耳垂上还坠着同款的玉珠。脸上敷着薄薄的胭脂,唇上点了口脂,整个人精致得像是刚从画里走下来。
但她脸上那种无懈可击的、过分甜美的笑容,却让余轻那双看透世间虚伪的社畜猫眼瞬间拉响了警报——那笑容底下,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然而,更吸引余轻目光,甚至让他感受到一丝莫名压迫感的,是少女怀里抱着的那只猫。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猫咪。毛发蓬松柔软,像是一捧最纯净的新雪,又像是一团漂浮的云朵。一双眼睛是极为罕见的、清澈剔透的湛蓝色,如同两颗价值连城的琉璃宝石。它的脖颈上戴着一个做工极其精致的红色软皮项圈,项圈上不仅缀着一颗小巧的、光洁的银铃,更镶嵌着几粒细微的、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寒芒的冰蓝色晶屑,与它主人的雪花发簪遥相呼应。它慵懒舒适地窝在少女臂弯里,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门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屑一顾的傲慢。
【我靠!这颜值!这装备!这出场特效!】余轻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全方位的、降维打击般的阶级碾压。【跟这位“贵妇”一比,我简直就是刚从流浪猫窝里被扒拉出来的土鳖崽!】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身上那身黄黑交间、朴实无华的狸花皮毛,第一次生出点“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门外的少女目光在凌清身上快速一扫,尤其在对方那身旧衣服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饰品的手腕脖颈处停留了一瞬,嘴角那完美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气亲热得有些虚假:“凌清师姐,早啊!眼看着毕业契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师妹我可是真心替你着急呢,怎么样,找到合适的契约兽了吗?”
这话语像是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凌清最脆弱、最焦虑的神经。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视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越过了凌清,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一下子就锁定了躲在后面、正探头探脑的余轻。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景象,惊讶地用手轻轻掩住了涂着口脂的唇,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呀!凌清师姐,这…这只小狸猫是哪儿来的?瞧这花色…挺…挺别致呀?”她刻意在“别致”二字上咬了重音,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你该不会是…实在找不到能契约的兽宠,就先从哪个墙角旮旯里抱了只小野猫回来…做做心理安慰吧?”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余轻身上来回扫视,从那身再普通不过、甚至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暗淡的黄黑条纹皮毛,到因为年幼而略显瘦小、毫无气势的身躯,再到那张因为好奇而微微张着嘴、显得有点呆傻气的猫脸…每一个细节都成了她鄙夷的素材。
少女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夸张的惊讶、玩味的戏谑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她甚至微微侧过头,仿佛不忍卒睹般对她怀里的布偶猫低语:“雪团儿你看,好可怜的小东西哦,是不是?”
她怀里的那只名为“雪团儿”的布偶猫,似乎终于纡尊降贵地正式注意到了余轻的存在。它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懒洋洋地瞥了过来,目光在余轻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从粉嫩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浓轻蔑的呼气声,随即就傲慢地转开了头,甚至还用一只雪白的爪子优雅地梳理了一下胸前的毛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它的眼睛。
【艹!这死白毛!这什么态度?!瞧不起谁呢?!】余轻瞬间就被那布偶猫的眼神和动作给彻底激怒了,浑身的毛都差点炸起来,【不就是毛长点白点吗?!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中华田园狸花猫,抓老鼠的本事能当你祖师爷!】
门外的少女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吃吃地笑了起来,声音里的甜腻感几乎能凝出蜜来:“哎呀,师姐,我知道你压力大,学院规定毕业必须要有契约兽,但是…但是抱只小野猫回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呀?”她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清的心尖上跳舞,“等到毕业契约仪式那天,同窗们召唤出来的都是各有天赋、品阶不凡的契约兽,到时候师姐你…你身边就跟着这么个小家伙,岂不是…岂不是要让全院的人看笑话了呀?”
她怀里的白猫仿佛是她最称职的捧哏,又适时地软软“咪呜”了一声,声音千回百转,充满了娇气和无辜,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刺耳。
凌清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但她挺直的脊背没有半分弯曲,脸上的表情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冷意:“柳眉师妹,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名为柳眉的少女似乎早就预料到凌清会是这种反应,她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笑得更得意了,她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布偶猫,像是在展示一件珍贵的战利品:“师姐别生气嘛,师妹我也是真心为你着想呀。你看我家雪团儿,可是家父特意托了关系,花了整整五十枚下品灵晶,才从云深商会为我寻来的纯种雪山布偶猫呢。冰系亲和度天生就高,资质可是连副院长都夸赞过的。”她炫耀般地用指尖挠了挠布偶猫的下巴,那只名为雪团儿的猫享受地眯起湛蓝的眼睛,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师姐你要是早点开口,我或许还能央求家父也帮你留意一下呢,总好过现在…临时不知从哪儿抱来只小猫崽,平白惹人笑话呀?”
五十枚下品灵晶!余轻虽然对这个世界的货币购买力没有具体概念,但想起凌清那个干瘪布包里寥寥无几的、灰扑扑的铜板,以及这间家徒四壁的小屋,就知道这绝对是一笔凌清无法想象的巨款。
【万恶的资本主义!该死的猫生赢家!】他内心酸溜溜地骂道,【这特么够买多少小鱼干了?!】
凌清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应付她的耐心,声音冷硬地下了逐客令:“恭喜师妹得偿所愿。时候不早,该去学院了,免得迟到。”说着,她微微侧身,手已经扶在了门板上,准备关门。
柳眉炫耀和打压的目的已然达到,也不再纠缠,抱着她那矜贵的布偶猫,姿态优雅地一个转身,裙摆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留下一串轻快又嘚瑟的脚步声和一句飘来的、仿佛是善意提醒实则满是奚落的话:“那师姐你可快点哦,晨课若是迟到,李导师可是最讨厌不守时的学生了呢~对了,契约兽的事,再好好想想吧,现在去求求导师想想办法,或许还来得及哦!”
“吱呀——”
木门被轻轻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过于明亮的光线和那令人极度不悦的身影与声音。
屋内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一种混合着难堪、愤怒和无力感的压抑气氛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凌清没有立刻动作,也没有转身。她只是背对着屋内,静静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余轻抬头望着她那清瘦而倔强的背影,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仿佛也能感受到从那具身体里散发出的、冰冷外壳下汹涌的委屈和愤怒。
【妈的…】余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不是滋味。不仅因为自己作为“土猫”被赤裸裸地鄙视了,更因为凌清因他而被如此刻薄地嘲讽和羞辱。
他磨了磨还没什么威慑力的小乳牙,湛亮的猫眼瞪着那扇紧闭的门板,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那个粉衣少女和她那只傲慢布偶猫扬长而去的背影。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服输的劲头,混合着被轻视的怒火,猛地从他心底冲了上来。
【土猫怎么了?!】
【狸花猫吃你家猫粮了?!抓老鼠碍着你事了?!】
【品种猫就了不起啊?!老子智商高、体质强、独立生存能力满分!】
【等着瞧!】
【老子偏要活出个猫样来!不仅要活得好,还要让这傻丫头也飞黄腾达!】
他猛地转过身,几步蹿到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食碗前,低下头,恶狠狠地、仿佛跟那条早已下肚的劣质小鱼干有仇似的,用力舔舐着碗底可能残留的最后一点肉腥味。
味道早已淡得几乎尝不出来。
但他舔得格外用力,格外认真,仿佛在品尝着什么胜利的宣言。
【哼!肥猫生活是吧?躺赢是吧?】他一边做着毫无意义的舔碗动作,一边在内心发下宏愿,【老子不仅要督促这傻丫头变成绝世大佬!老子自己也要成为诸天万界第一喵主!到时候,让那只白毛布偶和它的蠢主人跪着给老子的猫碗舔盘!】
虽然目标遥远得如同星辰大海,但此刻,化愤怒为(想象中的)食量,是唯一能做的、最具象征意义的反抗。
他余轻,和这个名叫凌清的、又穷又倔的傻丫头,这个“废柴组合”的梁子,算是跟门外那对“人生(猫生)赢家”组彻底结下了!
这猫生的逆袭之路,就从这根早已消失的劣质小鱼干和今日这口恶气开始!